四
于是,我這個冒牌明惜月就這麼在揚州明府生活了小十年。
兄長被送去了金陵讀書,我想着這樣也好,按明大人醉心學術不搞八股的教法,他明長弦繼續留在揚州怕是難以科舉出頭。
隻是可憐我少了一個鬥嘴的大哥哥,日子變得有些無聊。
自從明家夫婦逐漸放棄對我進行填鴨教育之後,深居簡出的我越發覺得無趣。
小萍雖被我要求讀書識字後逐漸開朗了起來,但也是個被封建社會規訓過的可憐女子,也不太能時時get到我的點。
于是我便開始在無人處自說自話,甚至演些獨角戲自娛。
明家後院有個小門,走出去便圍着一小片桃花林,每到春天、落英缤紛,十分美麗。
有一日,我避開小萍,自己拿着小鋤頭跑到桃林裡,開始唱一出“黛玉葬花”。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紅消香斷有誰憐 遊絲軟系飄春榭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
獨倚花鋤偷灑淚灑上空枝見血痕
願奴脅下生雙翼 随花飛到天盡頭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侬收葬未蔔侬身何日喪
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顔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顔老 花落人亡兩不知
......
等唱完,我竟然真的掩面哭了起來。
“花落人亡兩不知”,畢竟林妹妹算是我最喜歡的古典角色了,她真的......值得為之一大哭。
我喜歡林黛玉,我也喜歡林黛玉喜歡的竹子。
每年隻有少數的幾次機會我會被允許出府去玩,何家老爺的邀請絕對算是最值得的一次。
何家的園子非常大,何明兩家也算是世交,每年春天都會邀請我去園子裡賞春。說來何園和我在上輩子曾去遊覽過的揚州個園有點像,都有好多的竹子。
隻是如今我去何園,不再像以前去旅遊景點時滿眼都是人從衆,也沒有工作人員四處拉警戒線不讓遊客進,而是變成真實存在在我眼前、活生生的有人氣兒的宅子。
這種感覺,非常特别,就像是從書裡走出來一樣、破了次元壁,是上輩子從未體驗過的。
于是我經常會琢磨,這個時代或許有諸多我上輩子曾經去過、僅存遺迹無人見過真容的地方,若是能夠一一親曆、故地重遊一番,多有意思啊。
隻是可惜,身為女子、被框上明惜月這層身份,怕是這輩子連揚州都不一定出得去。
想到這兒,我走到了何園曾經最姹紫嫣紅的所在,隻是客人往往都囿于茶室、主廊聚在一起聊天,倒是沒得浪費了這好景緻。
我看着牆邊開着的荼蘼,突然想到了杜麗娘。會不會有一天我也像她那樣,年紀輕輕就沒了?
開到荼蘼花事了......
想到這兒,我竟然有些戲精上身,看四下無人,便回憶着曾經在大劇院看青春牡丹亭的場景,用小萍教我的揚州話不倫不類地唱起了遊園驚夢: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金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良辰美景奈何天,甚好,甚好......”
我循着聲音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是一個穿青色衣服一米八幾的大小夥,正不停鼓着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