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站,便是金陵。
十四
去金陵前,我帶王妃去了京口,探望信王叔。
自從信王叔隐退朝堂後,連東京都不怎麼常住,反而常年在京口、或蜀中的别苑逗留。
信王叔是父皇的幼弟,又有看着我長大的情分,此番若是過門而不入總歸失了禮數。
王妃替我在揚州尋了一座屏風做賀禮,不是常見的鹿鶴同春或是松鶴延年圖案,而是螺钿繪成的夜宴圖,放在王叔華美精緻的别苑内更顯得華而不奢、雅而不俗。
王叔似乎很喜歡,宴席上還誇王妃眼力不俗,同時又笑着看了看我。
信王叔不似别的長輩,與我這一輩的子弟關系都十分之融洽。
皇兄還曾告訴過我,說他幼時第一次行獵之時,都是信王叔教他引弓。
多年未來京口,這次又是帶着王妃,自然而然地和王叔聊起了當年在揚州遇蛇被救之事。
“哦,如此說來當年救了我這侄郎的,竟然是侄媳婦了?那還真是有緣呢,有趣有趣......”
王叔和我都笑了,倒是見王妃聽後有些不好意思,直說自己幼時胡鬧。
隻是王叔也不是過分拘泥于禮教之人,還勸我們好好珍惜緣分。
随後又聊起了長弦,王叔說起當年去明府做客、冠禮上替其做正賓之事,還說自己果然沒看走眼,直誇如今長弦在朝中做事得力。
至于阿月,見有人當面誇獎自己的兄長,也是十分受用。
宴席上,信王府的歌姬、舞女們輪流登台獻藝助興,王叔甚至安排自己府上的南戲班唱了一出《琵琶記》,末泥、裝孤都是男子,看着都眉清目秀、玉面朱唇。
見王妃不熟悉戲本,信王叔還熱心和她講了故事大概,講到蔡郎高中後飛黃騰達、抛妻贅相時阿月聽得沉浸,也有些愠相。
直到最後五娘背琵琶上京、負心漢雷劈而去,阿月才看着寬慰些。
晚宴結束前,王叔還和王妃感慨了一番自古“男兒薄幸,空負佳人”,倒叫我有些窘迫。
信王叔惦記着幾日後是我的生辰,強留我們小住幾日,我推辭不得便應下了。
王叔收拾出了一間獨院,院子堆了不少盆景,牆角幾片芭蕉長得甚好,很是幽靜。
我看着阿月在院子裡閑逛、似在猶豫着什麼;我怕她多心,便告訴她王叔這院子平時不放旁人進,也就我十幾歲時住過幾日。
沒想到她似乎并非計較此事,而是趁着四下無人湊到我耳邊,小心詢問我信王叔是否好男風。
我聽後大為震驚,忙問她此等皇室秘聞是如何得知的,她卻不答,隻道果然如此。
我也隻是幼年時曾聽父皇隐約說起過信王叔有龍陽之好,語氣聽來對自己這位幼弟十分憂慮。
也是很多年後,我才明白此為何意。
沒想到阿月這小女子竟然一眼便看出信王叔的性情,着實讓人意外。
念及此為長輩私隐,我隻得闆着臉告訴王妃此事不宜過多讨論,她點頭稱是,随後卻又埋怨我擺出一副她兄長的樣子教訓她。
我無話可說,于是決定這晚換自己的方式再好好“教訓”她一番二番三番......
一連在信王府住了幾日,王叔很健談,還時常說起自己在蜀中的見聞,讓阿月很是羨慕。
我有些無奈,隻怕明年愛妻又要鬧着也去那蜀中了。
一日天朗氣清,我帶阿月去了招隐山,山中有一泉名虎跑,是附近有名的品茶勝地。
沒成想阿月嘴叼的很,試過後直說不如曆城的泉水,甚至懸泉置的水都還更甘甜些。
想到她那次西北之行,我忍不住笑意蔓延。
阿月喜茶,雖說谷雨已過,但還是在南山腳下收了些新鮮茶葉,說回去自己弄茶。
對此我很是期待。
我這年雖不是大生日,但畢竟是将立之年,王叔很是在意,還說要宴請周遭的文人雅士們一同飲宴。
而王妃,我看她似乎也有些自己的打算。
生辰日恰逢微雨,阿月竟比我起得還早些。
我剛睜開眼,就看到她穿戴整齊地坐在我旁邊,手裡拿着一枚吐绶藍的荷包遞了我。
我有些意外,見她示意我打開,拆開後便看到裡面一張符紙,頭書“敕令東嶽大帝”,主文是“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阿月向我解釋,說這是先前趁我去視察淮軍時,拜東嶽大帝時求來的平安符。
我有些感動,小萍常說阿月并不虔信鬼神之說,但是竟然專為我求了平安。
甚至我事先不知情,還責怪過她背着我私自外出......
而細看這個荷包,藍色的底配上金線織錦而成,一眼看上去像是翠羽鑲嵌成的。
阿月知道我喜歡點翠,但她總念叨為了漂亮物件好端端把翠鳥的羽毛拔下來太殘忍,所以從不許我買給她。
而荷包的針腳卻有些粗糙,隻怕是出自她手。
而阿月還在繼續講着。
她說去泰山廟那天尚未到東嶽誕晨,但是道長和她說心誠則靈、提前去請也沒什麼。
她還說擔心這幾年犯了什麼忌諱,我與她一個斷腿一個傷臂,讓她心有不安。
話說她也算是出自曆城、泰山腳下,想必東嶽大帝也定會保佑她的夫婿......
我于是抱住了她,細細撫摸着她尚未盤起的長發,心中回味着她口中“保佑她的夫婿”一言。
我陳嶽,能成為她明惜月的夫婿,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