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的晚自習是化學,在班主任老董頭的神準粉筆頭攻勢下,李斯年的覺并沒能如願睡好。
放學鈴聲響,他揣着一肚子起床氣起身、下樓,往校門方向走。
走着走着,突然一停,不耐煩地轉身:“你跟着我幹嘛?”
許之本是埋着頭,不防他突然站住,差點沒撞上去。
“對、對不起。”許之趕緊後對一步,兩手攥着雙肩書包帶,聲音細弱蚊蠅。
“我問你話呢,沒叫你道歉!你家拿對不起當飯吃是吧?”李斯年眉梢一挑,感覺自己身體裡那股起床氣更甚了。
他從昨晚第一次見許之,就不喜歡這人。
見李宇帶了那女人許茜回家,李斯年氣得隻差沒摔東西,然而在他憤怒敵意都如此明顯的情況下,許之卻還是像個木頭似的杵在那,沒表情也沒反應。
最後還是他媽推了他一下,才機械式地叫了聲:“斯年哥。”
非常火上澆油的三個字。
“誰是你哥,少他媽的亂叫!”李斯年丢下這句話,憤憤上樓去。
然後聽到身後的人再次開口,也是如此刻一般木讷的一句“對不起。”
“李……李叔叔說,讓我上下學跟你一起,坐江叔的車。”許之小聲回答。
江叔是李家的司機之一,專門負責接送李斯年、李傾諾兄妹倆。
李斯年被哽了一下,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他是讨厭這對母子、也想把他們趕出自己的家。
但這事要針對也是針對許茜,倒也犯不上花精力跟她帶來的兒子過不去。
“那你離我遠點,别讓别人以為我們很熟!”李斯年說完,轉身繼續往前走。
好在許之還算知趣聽話,李斯年上車後又過了四五分鐘,等到校門口已經沒什麼人時,他才快步走上前來,鑽進了後座。
“現在學生真是辛苦啊,這個點兒才放學。”江叔說着,從副駕駛拿了兩個紙袋,往後遞,“這是李總專程叮囑我給你們帶的漢堡,快墊墊肚子。”
李斯年冷冷看了眼,沒動。
許之見此,趕緊伸手接了,一個放在李斯年身邊的坐墊上,剩下的自己拿了去。
車内開着空調,李斯年卻覺得胸口悶得慌,行駛到半途便将窗打了個大開。
闆燒雞腿堡的濃烈香味終于被沖散。
這是李斯年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漢堡口味,彼時江城内第一家快餐店入駐,每天門口排長隊。
但母親鄭秀因為知道他喜歡,總會早早前去排隊,買來給他做早餐。
可惜曾經的溫馨美滿,已經全然變味了。
李宇從前可從來沒叮囑過江叔做這種事,如今不過是為了哄李斯年開心,好叫他能早日接受許茜。
多諷刺啊,父親記得兒子的口味,卻是隻功利地用在這種地方。
李斯年兜裡的手機一震,是妹妹李傾諾發來的消息。
晚自習期間的幾條未讀:
糯糯:哥,今天外婆又給我炸春卷了,可好吃!我過幾天給你帶點回。
糯糯:外婆說媽媽最愛吃素餡兒春卷,但我還是比較喜歡吃肉的,所以這次做的也都是肉餡兒嘿嘿!
此刻發來的:
糯糯:爸爸給我打電話了,怎麼回事,許茜阿姨是誰啊?來家裡借住是什麼意思?
李斯年瞳孔一縮,手指不自覺攥緊了手機。
他原本還在苦惱,等李傾諾回來之後,怎樣才能将妹妹可能受到的心靈傷害降到最低,沒想到李宇這邊已經迫不及待的主動告知了!
李斯年怒極反笑,按下幾個字——
SN:不用擔心,她在我們家住不了多久的,走着瞧吧。
-
車停在獨棟别墅前,李斯年先一步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許之目光停在對方自始至終沒有碰過的那個漢堡盒上片刻,也下了車。
李斯年已經習慣了李宇常年出差忙工作,家裡隻有趙嬸和妹妹的冷清模樣,此刻推開門,隻覺得屋内迎面而來的明亮暖光十分刺眼。
“斯年回來啦。”許茜像是早就在等人似的,聽到動靜,立刻站起身來。
此時已經半夜十一點了,她卻還是穿着身精緻的淡藍色連衣裙,長發披肩,腰上系着白色圍裙,怎麼看都是完美妻子模樣。
其實很多年前,李斯年就在某個飯局上見過許茜,當時母親鄭秀還感歎,說這女人遇人不淑,談了個瞞婚的渣男,生下兒子之後才知道對方有個懷胎六個月的老婆。
接下來就是爛俗八點檔劇情,鬧到最後,許茜帶着兒子改姓離開,自己讨生活,并因為工作上的業務往來而認識了李宇。
“老李啊,孩子們回來了,快出來。”許茜揚聲向卧室内說了聲,又笑着沖李斯年招招手,“先洗了手去坐,我去盛夜宵。”
仿佛昨天那場充斥着争吵的初見不存在似的。
李斯年第一反應是惡心到想要摔門而去,不過身後随之響起許之的關門聲,倒是使他找回幾分清醒。
自己明年就上大學了,可以不用再回這個家,可是李傾諾才初中,就算為了妹妹,他也得把家裡這些鸠占鵲巢的人清掃幹淨了。
李斯年深呼吸,直直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許茜手腳挺利索,很快桌上就擺滿了大小不一的盤子,有包子、肉餅、皮蛋瘦肉粥和煎餃。
李宇看起來也挺高興:“真好啊,好久沒這麼一大桌熱熱鬧鬧吃飯了。”
“也不知道斯年喜歡吃什麼,我就每樣都準備了些。”許茜說着,又拍了拍許之,“把那邊的包子給哥哥挪過去些。”
許之原本已經在喝粥了,聽言立刻放下瓢羹起了身。
其實他就坐在李斯年對面,李斯年夠不着的、他更夠不着,但他還是一言不發,順從地繞到桌頂頭那邊,把裝着包子的盤子端到了李斯年面前。
李斯年穩坐不動,就這麼看着許之做完這些事,目光從他深棕色頭發移到低垂的後脖頸,那色澤與弧度活像是上好的白瓷壺柄。
瞧這唯唯諾諾又沒主見的模樣,恐怕一點都沒介意自己媽媽改嫁,還很開心能因此住進這麼豪華的大房子裡吧?
李斯年唇邊帶笑,拿起包子咬了一口,然後一皺眉,原封不動吐進了盤子裡。
“怎麼了,不合口味嗎?”許茜連忙問道。
李斯年認真點點頭:“面太死了。”
說完,又低頭喝了一口粥,在嘴裡沒過半秒,又吐了出來:“粥太鹹。”
李宇忍不住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撂,他向來不是好脾氣的人,對這個兒子從昨晚哄到現在,耐心也差不多要耗盡了。
“李斯年,你适可而止啊!”
“這話什麼意思?”李斯年裝傻,“睡前吃這麼油膩的鹹口,可不就齁得慌麼?以後麻煩多做點清淡的。”
李斯年說完,就往二樓卧室走。
但李宇或許是覺得太被駁了面子,咽不下這口氣,他猛地站起來,快步追上,把李斯年攔在卧室了門口:“你能不能懂點事!有什麼話不能說清楚,在這陰陽怪氣給誰看?”
自從鄭秀車禍離世後,這麼些年來,李斯年發現自己就是無法平心靜氣地和李宇說上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