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長這麼大,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什麼叫做丢臉。
四周的同學似乎很安靜、又似乎在竊竊私語,但都等在原地沒動。
做什麼?想聽他發表一下《論年級第一被搶走的心情》嗎?
李斯年冷着臉,轉身離開,沒走幾步,就看到許之迎面走來。
他手裡抱着一些嶄新的課本,應該是轉校時後勤那邊缺漏,所以沒發全的,剛從老師辦公室拿了,順路過來看成績。
李斯年覺得更諷刺了,連課本都沒領完的人比自己考得好。
此刻人群分開,無需走近就能輕易看到張貼的内容,許之明顯也看到了自己的排名,随之目光挪開,與李斯年對上。
又是這種眼神,平靜如水、沒什麼情緒,叫人覺得無論發生什麼都怪不到他身上。
李斯年腦子一熱,那瞬間什麼都沒想,就這麼擡腳直直向着許之而去。
二人錯身時,肩頭相撞,許之手裡的課本一歪,掉了兩本在地上。
吧嗒,連課本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很無辜。
李斯年大步往教學樓方向走,智商慢半拍回到腦子裡,後知後覺自己剛才的行為真他媽幼稚,整得和熱血漫裡對決前的放狠話似的。
其實他也搞不清心裡這股火是從哪來的。
方行舟的确告訴過他,許之成績很好。
但自己因為穩坐了三年年級第一,有傲氣在,所以先入為主地認為許之連考試範圍的教材都沒學完,這次肯定沒自己考得好。
也不對……
李斯年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能全怪自己臆想了。
明明是許之對于自己“成績特别好”這件事,隻字不提啊。
不僅隻字不提,還在别人提起的時候裝傻。
方行舟在許之面前吐槽過這次模拟考有多難。
但當時許之怎麼說的?
——先盡力試試吧。
盡力個屁啊!這簡直是毫不費力!
李斯年低氣壓持續了接下來的所有時間,方行舟眼睜睜看着他從下午第二節課睡到晚自習結束,晚飯都沒敢去叫他一起吃。
李斯年晚上回到家,打開手機,就看到方行舟給他發來飽含歉意的消息。
逆水不行舟:對不住兄弟,之前情報不夠完善,許之其實是全省模拟考的第一名……
李斯年氣笑了。
SN:《全省前三》
方行舟:你這麼想,省第二沒考過省第一,也算說得過去嘛。
SN:哦,原來早在我還不認識人家時,就已經輸過一次了,謝謝你告訴我,我好開心。
消息發出,李斯年将手機調成睡眠模式,塞到了枕頭底下。
或許是因為白天睡太久,此刻人反而清醒了,李斯年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他知道自己糾結的不僅僅是考試名次,更是許之這個人本身。
李斯年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和事産生過這樣無法解決的懸空感,這讓他非常難受。
在他的觀念裡,所有事情都能解釋、都擁有結局。
可許之是個例外。
他的行為舉止都讓李斯年感覺到矛盾與不理解,是李斯年非黑即白世界裡突兀出現的灰色迷霧。
但偏偏他又沒辦法抓着許之逼問:“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洋蔥有太多層了,每一層都是真假難辨的辛辣汁液。
而他也的确沒有義務給予自己任何誠懇的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李斯年迷迷糊糊的想着,大不了以後繞道走,眼不見心不煩,最簡單有效的解決方式。
可惜現實中很多事情總是越想這樣、就反而那樣,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這次整個六班的模拟考的成績都不錯,接下來的幾天裡,班主任董老師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
與此同時,又怕大家太驕傲,專門花了半個晚自習開反思動員大會,樹立“不到高考那天一切都不算塵埃落定”的危機意識。
正好,距離他上次預言李斯年“年級第一被搶走”不過大半個月,故而李斯年理所當然的又被他當做反面教材拎出來,狠狠鞭打了一番。
九月的最後一天,氣溫格外高,直沖39度,頗有些秋老虎的架勢——雖然李斯年真心覺得江城隻有夏天和冬天可言,春秋都隻存在于概念裡。
食堂隻有風扇、沒有空調,座位也比較擁擠,人一多簡直像是蹲在戶外吃飯似的,汗味夾雜着體熱充斥每個角落,李斯年想想就覺得沒胃口。
于是上午四節課結束,就拉着方行舟去南門便利店覓食。
大概是因為天熱,今天便利店的學生也明顯比往常多,方行舟先去占了靠窗的位置,李斯年拿了兩份蓋飯去收銀台結賬。
他目光往櫃台架子上一掃,覺得擺放的商品有點眼熟。
細長條,紅藍相間。
李斯年抽出來看,是一袋五包的貓條,外包裝袋印着隻可愛的貓咪。
“要來一個嗎?”老闆一邊掃着盒飯上的二維碼問,“這個味道可好了,貓都搶着吃。”
“不用了。”李斯年将貓條放回原位,看到架子下方貼着小小的價格。
一袋二十五元——足夠在學校食堂吃兩頓一葷三素的盒飯了。
李斯年腦海中忽然浮現許之不鏽鋼飯盒裡粗陋的食物。
随即猛地搖搖頭,将畫面驅散。
想這些做什麼。
今天是李斯年要拉人出來吃,自然還是他請客,小少爺從來不在乎這點零錢。
但方行舟覺得自己拿李斯年當兄弟,并不是因為他家裡有錢,所以不能老白吃白喝,于是一邊打開飯盒,一邊開始貢獻自己這幾天搜羅的八卦消息。
“國慶之後不就是雙城高校籃球賽嘛,慶城高中的籃球隊已經陸續到了,就住在我們學校空置的宿舍樓裡。”
近幾年大力提倡“青少年陽光運動”,衍生了不少相關政策,包括上午二十分鐘的大課間,也包括這個三年一度的雙城高校籃球賽。
雙城指的自然就是江城和慶城,比賽按照年齡分為初中、高中、大學組,冠亞軍有市級的獎金和獎章,今年主賽場在江城。
李斯年和錢霆都是育德高中籃球隊的,錢霆是主力隊員,李斯年隻是把打球當業餘愛好、不熱衷于做高強度的訓練。
但是因為身高和綜合素質太優良,還是被算成了替補隊員。
方行舟啃着雞腿,聲色并茂:“許之以前就在慶城高中上學,但你知道麼,他其實不是轉校來的——他是被慶城高中開除的!”
李斯年長筷一頓,終于忍不住接話:“真的假的?”
“真的!慶高籃球隊的人和我們學校球隊天天打訓練賽呢,聽說高三新轉來個年級第一,一對名字就出來了。但這不是重點。”
方行舟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賣關子:“重點是……他為什麼被開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