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眉心一跳,沒由來的起了不好的預感。
什麼事情會讓學校開除考了全省第一的學生——
“他拿刀捅了體育老師!差點把人給捅死!”方行舟說。
李斯年驚愕:“什麼?!”
“你也沒看出來吧?平時明明一副輕聲細語老實巴交的模樣,像是連螞蟻都舍不得踩,誰能想到竟然是個有暴力傾向的!”
方行舟說着,一臉擔心,囑咐李斯年,“你以後也離他遠點,萬一他哪天突然兇性大發,傷害你呢?”
洋蔥又被動的剝開一層,但……
“不會的。”李斯年搖頭,他要是想傷害我,大可不必出現在名流ktv後面那個死胡同裡。
“你說什麼?”
“他不是這樣的人……”李斯年喃喃道。
方行舟隻當是李斯年太單純,沒見過社會黑暗面:“你們才認識幾天,他肯定是在蒙你和你爸。就說這次模拟考,他明明成績這麼好,先前卻一點風聲都不透露。我跟你說,這種人最可怕了,以後就是電視新聞裡說的那種高智商罪犯!”
李斯年想解釋點什麼,卻又突然覺得詞窮,其實方行舟也沒說錯,許之就是這樣表裡不一的人。
自己先前不也是這樣認為的麼?
可是習慣于僞裝隐藏是一回事,暴力變态狂又是另一回事。
李斯年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許之和“惡意行兇”四個字聯系在一塊。
這信任來得連他自己都有點莫名,無從解釋,隻是一種直覺:
就算這件事情是真的,或許也是事出有因。
大概是因為烈日午後許之為替他解圍挨的那一悶棍、又或許是因為那夜昏黃燈光中喂貓的孤獨身影,還有那不為人見的柔和笑意。
讓李斯年心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洋蔥的确有很多層。
那麼洋蔥的心呢?
會不會其實和外面的每一層都不一樣?
他再次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有點幹澀:“大家……都知道了嗎?”
方行舟隻顧埋頭幹飯,沒發覺李斯年微妙的情緒波動:“那當然,這種事情傳的最快了,聽說已經有幾個家長打電話來學校抗議,拒絕自己孩子和這種人在一起上學,我估計老董頭他們現在正頭疼呢!”
許之會因此被再次開除嗎?
李斯年忽然覺得剩下的大半盒飯沒了滋味,簡單扒拉了兩口,就回教室午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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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自習結束回到家都近11點,李傾諾是初中生睡得早,屋裡很安靜,隻有廚房的燈光還亮着,像是在等着人回家。
被燈照亮的桌上放着夜宵,是趙嬸每天變着法準備的,她經常念叨着現在的學生太辛苦了,他們那個年代從來不興上課上到深更半夜才回家。
許之通常都是将宵夜端去屋裡吃,李斯年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把碗勺拿出來的,總之每天早上起來都能看到它們被洗幹淨晾在瀝水架上。
今晚的夜宵是綠豆沙,李斯年坐在桌前,看着許之端起碗,轉身離開的背影,校服短袖隐約透出背部消瘦的蝴蝶骨輪廓。
他應該已經知道事情傳開了吧?
學校人那麼多,最難阻止的就是流言蜚語和揣測的目光。
眼看許之就要走出廚房燈光的範圍,李斯年開了口。
“你傷害老師,是怎麼回事?”
許之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他表情淡淡的,像是早就坦然接受這一天的來臨。
“就是你聽到的那麼回事。”許之說。
李斯年卻搖頭:“傳言經過那麼多人的嘴,聽着沒意思,我想聽你說。”
許之忽然笑了,隻是這笑一點溫度都沒有,反而讓李斯年有種自己被當猴看着的感覺。
他問:“有什麼區别嗎?”
見李斯年不回答,許之轉身要走,随即聽到身後的人站起來,快步走到他面前,擋住去路,執拗的看向他。
許之走神一瞬。
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和李斯年說過,他的雙眼總是如同盛着陽光般,眼角勾出明亮的神色,連同整個人看上去都是生動的模樣。
無論是開心、生氣、好奇、苦惱……都很生動。
“是不是你們養尊處優的富二代都這麼天真又愚蠢?”許之語帶嘲諷。
李斯年微怔,剛要開口,許之往前走了一步,二人距離拉近,許之眉目也随即落進了陰影之中。
許之不故意裝乖裝弱時,真實聲音是偏低沉的,有着變聲期結束後略顯稚嫩的磁性:“就因為我救了你一次,所以覺得我是個好人?”
小少爺的确是挺善良的,質問别人時都要把“捅一刀”的措辭換成“傷害”,這是藏在骨子裡的裝不出來的家教。
但許之厭惡這種近乎天然的天真。
太刺眼了。
明明擁有寶貴難得的東西,卻一無所知,還以為人人都有。
這是一種不自知不自覺的炫耀,隐秘而殘忍。
“傳言說的都是真的。”許之挑眉看向李斯年,“我就是捅了老師,幾刀不記得了,反正血流了一地,我走的時候還以為他已經死了,不然我還會補上幾刀。”
李斯年聽完這些,應該會害怕,然後盡可能的躲避他吧,許之心想。
或者正好利用這件事,把許茜和自己趕出家門,不正是就是李斯年這些天想要做的事麼?
許之的确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江城和慶城相隔不遠,這件事遲早會傳到育德來、會被所有人知道。
他預想得到,這些人以後會怎麼對待自己——在做操或排隊等場合,發現旁邊的人是他之後,立刻下意識後退幾步,眼神充滿着恐懼和獵奇的探究,躲躲閃閃之間,又忍不住偷看。
人性本就如此。
“那你為什麼捅他?”李斯年突然開口。
這句問話讓許之有些意外。
趁着許之愣住的片刻,李斯年繼續說:“總有原因吧。”
他跳過血腥的結局,問向故事的最初開端,“就算你是未成年,出了這種事也要追究的,但你現在卻站在這,不是嗎?”
許之沉默了,昏暗中,李斯年看不清他的表情,過了片刻,對方再次開口:“别自作聰明了,我就是看他不順眼而已。”
說完,轉身就回了卧室。
李斯年看着許之不輕不重的關上卧室門,才又回到桌前坐下,他遲遲沒有動勺,平靜的綠豆湯表面映出深沉的雙眸。
洋蔥還真挺不好剝的,李斯年這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