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是在路上遇到被壞人欺負的陌生人時,想幫他去找警察、找律師,或者給他錢去包紮傷口、買點吃的。
可是……李斯年回想起體育館狹窄昏暗的角落裡,許之的模樣。
他像是随時會破碎的蝴蝶,穿過一片荊棘叢林,漂亮的翅膀上滿是刺痕,卻仍然頑強地煽動着,隻為飛去想去的地方。
李斯年雖然嘴上說要幫許之想辦法,但其實在那個當下,理性的、富有邏輯的應對方式都沒來得及出現在腦海中。
他隻是想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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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課間,許賀亮的短信準時發到許之手機上:想好了嗎?
同學們陸續去操場,教室很快就變得空蕩蕩,許之窩在座位裡,将整張臉埋在臂彎間,雙眼直直看着手機屏幕,直到它漸漸變暗、然後自動鎖屏。
冷汗一點點浸透衣料,他知道自己必須做決定,一個别無選擇的決定。
其實命運從來沒有給過他選擇的機會。
無論是私生子的身份、從幼兒園就開始的學校住宿生活,還是因為慶城高中沒有宿舍而被許茜安排住進舅舅許賀亮家。
沒有人在乎過他的想法,他總是不得不被動的接受安排。
無處可逃。
隻剩高考這條路,是他能握在手中的。
又過了會,窗外廣播的音樂變了調子,表示廣播體操做完了。
樓道裡嘈雜聲由遠到近,同學們在紛紛回來的路上,許之攥着手機的手用力而顫抖,關節微微發白。
回消息吧,讓一切塵埃落定。
腦海内有個聲音這樣說着。
鐮刀懸在半空最痛苦,讓它快些落下吧,長痛不如短痛。
許之解鎖屏幕,一個“好”字剛打出來,走廊上忽然響起劇烈的喧嘩聲。
他放在發送鍵上的手指稍一停頓,随即聽到有人詫異驚呼:“什麼?李斯年說自己喜歡男的?!”
六班的教室在二樓,許之快步來到走廊時,圍欄旁邊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學生。
一些人看到許之,因為他捅老師的傳聞而發怵,自覺往旁邊避讓,正好空出些位置,許之便徑直走了過去。
走廊面對着大樓前面的一塊空地,更多學生圍在那裡,隻空出中間一塊圓形的區域。
一個齊耳短發的女生手裡拿着粉紅色信封,雙手還呈遞出的姿勢,但臉上卻是一陣紅一陣白,雙眼瞪得渾圓。
“你要拒絕我也用不着編這種離譜的理由吧?!”短發女生訝異道。
李斯年環抱雙手,笑得雲淡風輕:“沒騙你,我真的喜歡男的,你們這些女生啊,别老給我送情書了,真挺困擾的!”
人群再次喧嘩,李斯年隻顧自己說完,轉身大搖大擺的往樓梯上走,一個拐角上二樓,正好看到走廊邊的許之。
二人四目相對,李斯年眼睛閃着無辜又坦蕩的光芒,沖許之咧嘴一笑。
許之瞬間腦子嗡的一熱,大跨幾步,将人拽進了衛生間,反手鎖上門,挨個檢查了隔間都是空的,才又回到李斯年面前。
“瘋了嗎?”許之壓低聲音,不可置信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知道啊。”李斯年聳聳肩。
他好像總有本事把驚世駭俗的事情做成理所當然:“這樣一來,許賀亮就沒辦法再用這個來威脅你了。”
許之整個人怔在原地,雙眼微微睜大,他鮮少有這樣近乎可愛的表情,李斯年看着,心情忽然變得愉悅起來。
“怎麼樣?我這個法子很不錯吧?”李斯年挑眉問。
許之嘴唇微張,又不知從何說起。
昨天李斯年說“一起想辦法”時,許之隻當是沖動許諾,他怎麼都沒想到,對方竟然真的會付諸行動。
和許之相比,李斯年當然是更具重量級的風雲人物。
李斯年先将同學、老師還有李宇的矛頭吸引到自己身上,就算許賀亮之後再說許之是同性戀,首先是會被李斯年這一出攪和的可信度降低、再者第二個同性戀總沒有第一個那麼引人熱議了。
許茜也許會把許之送去矯正中心,但李宇絕對不可能讓李斯年去。
李宇這樣的人要臉面,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發展到最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李宇找公關息事甯人,将一切包裝成“青少年獵奇亂說話”。
而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會惠及許之的。
可是……為什麼要為了他,做到這個程度?
他們根本連朋友都算不上。
“先說在前面,我真不是在同情你啊。”李斯年見許之欲言又止,想起李糯糯昨天說的那些話,怕他還在介意,趕緊解釋,“就、就是……”
“心疼”這個詞,男生對男生講太矯情了,但李斯年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詞彙概括心情,隻好轉移話題:“反正啊,這件事我罩你!要是那個許賀亮還敢來找你麻煩,看我不叫人給他頭上套個麻袋再拉進黑燈瞎火的巷子裡胖揍一頓!”
越說越沒譜了,許之一邊聽着,抿緊的唇倒是漸漸松懈下來,從昨天到今天緊繃的情緒,也被李斯年這幾句插科打诨給撫平。
李斯年看在眼裡,心中也松了口氣。
“可是你爸知道了要怎麼辦?”許之擔心道。
這些李斯年早就想好了,擺手讓許之不用擔心:“李宇估計要鬧一陣,總之,你隻需要裝傻并置身事外,他不說,你不知,他一問,你驚訝,怎麼會,好神奇……懂了吧!”
許之聽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識點頭:“他會怎麼鬧?”
李斯年笑,拉開門栓往外走:“極盡所能彰顯他的威嚴呗,總之,我見得多了,你不用擔心,别說漏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