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賀亮的手貼上許之的側臉,像是毒蛇的信子,緩慢地從眼角到臉側,最後停在許之緊繃的唇邊。
他手上有明顯的硬繭,動作力道都稱得上粗暴,仿佛指尖之下并非是雙唇,而是春日枝頭嬌豔欲滴的花瓣。
想要掐斷碾碎,讓鮮豔的汁水染滿手掌。
“别這副表情啊。”許賀亮聲音帶着沙啞與笑意,“來,笑一個看看?”
許之被他全力壓在牆上,動彈不得,一雙眼死死盯着對方。
與劇烈厭惡感一同在心頭升起的,還有絕望。
許之想,或許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奢求能躲過這一劫。
可到了此時此刻,他内心竟然還是無法控制的燃起期待——李斯年剛才發消息說要買菜回來,他會不會就快到了?
但許之很快就強逼着自己掐斷了這個念頭。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會将希望寄予他人了?
二人非親非故,李斯年有什麼義務每一次都要來拯救他?然後被卷入這些肮髒的事情裡?
許賀亮見許之不給反應,便也任由他沉默,玩味而享受着對方自願走向毀滅的表情。
但他沒想到的是,許之在這樣的注視下,臉上的倉皇竟然漸漸消退,轉而是極緻的冷靜。
“你知道要是把我逼急了,會是什麼後果。”許之眼中那抹光像是刃,許賀亮看着他,忽然覺得自己胸前早已愈合的傷口有些隐隐作痛。
許賀亮心中一動,莫名起了些許慌張,他立刻開口:“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威脅我?!”
“小銳如今應該已經上大學了吧。”許之的聲音很輕,像是無處不在的風,吹到耳邊,又化作細密的針,落入耳中。
“慶城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大二A班,羽毛球社,最近剛談了女朋友,住在男生寝室3号樓711……”
許賀亮眉梢跳動,手掐上許之的脖頸,兇相畢露:“你要是敢動我兒子,就死定了!”
許之聲音因為咽喉受力而變得擠壓、尖細,但語調仍然平靜,仿佛被掐住脖子的人不是自己:“除非你删掉錄像,承諾以後再也不來找我,否則我一條爛命,不介意與這種天之驕子同歸于盡。”
許賀亮抿緊的唇角壓不住内心的憤怒,小幅度的抽動着,他收緊掐在許之脖頸的手,猛地擡起拳頭,目光與許之對上。
許之臉上泛起窒息的潮紅,唇邊竟然還帶着笑,像是彼岸開滿的潋滟花朵,一朵朵、一簇簇,從臉側蔓延到眉梢,透出近乎毀滅的氣息,讓人挪不開眼、也讓人膽戰心驚。
“砰”的一聲,許賀亮這一拳最終還是落在了牆上。
“媽的!”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掐着許之脖子的手松開了緻命的力道。
他早該想到,許之是個怎樣心思缜密、锱铢必較的人,他對小銳的情況如此了如指掌,這些不是一時半會能調查清楚的——這是許之早就準備好的後招。
許賀亮深深吸了幾口氣,忽然想通了什麼,面色又緩和下來:“不,你不會這麼做的。你隻是威脅我,如果你真動了小銳,你的未來也毀了。”
許之跟着他笑:“你都錄這樣的視頻了,難道我不是毀了?”
許賀亮眼睛死死盯着許之,像是要用眼神把他生吞活剝了似的,過了許久,才終于移開目光,并同時松開了手。
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機,對許之說:“各退一步,我删除錄像,但就和上次說的那樣,你陪我一次,以後兩不相幹。”
見許之還要開口說什麼,許賀亮搶先打斷他:“我奉勸你,不要得寸進尺,想用小銳來換我等了三年的鴨子長翅膀飛掉,你做夢!之前那個匿名短信沒讓你媽徹底相信是吧?那如果換我當面和她說呢?你覺得你還會有踏出家門、對小銳動手的機會麼?!”
許之雙唇緊抿,腦子飛速旋轉思考,直到目睹每一條路都是死胡同。
他不得不承認,許賀亮是對的。
威脅隻有在沒有發生時最具威懾力,而在與許賀亮的對峙之中,對方才是永遠最有恃無恐的那個人。
許之也不願意玉石俱焚,他想考上大學,這是唯一逃離的機會,許賀亮很清楚,也正是許賀亮死死攥住的繩索,另一頭拴着許之的脖頸。
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許之察覺到自己嘴唇動了動,說出一個字。
“好。”
聲音非常機械,甚至不像是他自己,而是身體裡的另一個人在講話。
許賀亮得意的笑了起來,越笑越明顯,直到整張臉沉浸在猙獰的笑意中,如同惡魔從地獄伸出手、爬上來,帶着毀滅的迷霧,将小小的出租屋充斥。
他輕點屏幕,删除了剛才錄制的内容。
手機重新被倒扣在桌上,許賀亮揚揚下巴:“自己脫。”
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刻,許之想。
他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
但似乎也隻到這裡了。
許之的手緩緩伸向衣擺,他咬着嘴唇,試圖讓口腔彌漫開來的血腥味沖散一些注意力。
盡管努力克制,不想在許賀亮面前洩露軟弱,但指尖仍然不可自控的顫抖起來。
衣服那麼薄、那麼輕,此刻卻叫人覺得好像是燙手的火焰,捏不住、拿不起。
他索性再次閉上眼,假裝看不見即将踏往的萬丈深淵。
忽然,門鎖轉動響起,有人從外面推開了門。
許之渾身一震。
“爸,這就是我租的房子,你放心,距離學校近,還挺安全的,我給你看看裡面——”李斯年舉着手機,正對着許賀亮,将他吃驚的表情錄了個徹底。
“诶,怎麼你們在啊?”李斯年滿臉無辜,忽然又眉眼一擡,恍然大悟,“剛才不會是你們在說話吧?!我還以為出門沒關電視呢。”
許賀亮從妹妹處看過這個名叫李斯年小子的照片,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眉心一跳,明白這小子是故意陰陽怪氣說給自己聽的,因為屋裡根本就沒有電視機!
許賀亮臉色陰沉,也不知道李斯年到底在門外聽到了多少,他抓起自己的外套,低頭要往外走。
李斯年一擡腳,攔在門前,翻過手機給他看:“網好差啊,視頻發不出去,舅舅,給我開個熱點呗?”
許賀亮看了眼屏幕,随之大驚,隻見備注為“李宇”的微信界面,一條15分鐘的視頻正在發送中,進度條緩慢的轉動着。
這個時長代表着,從頭到尾,許賀亮說的那些話、包括他怎麼威逼利誘許之的,全都被錄下來了!
“咦?發送失敗了。”手機發出提示音,李斯年将屏幕側過來,看到視頻後面出現一個紅色感歎号,他歎了口氣:“好險啊,舅舅你說是不是?”
短短幾秒間,許賀亮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他臉部抽動,聽着這一聲聲乖巧甜蜜的“舅舅”,隻覺得如吞蛆蠅。
許之難對付,這小子更加不是善茬!
他上前一步,手剛想擡起,李斯年仿佛早有預料,迅速将手機往褲袋一塞。
他雙眼透着狡猾,什麼都沒說、又像什麼都說了,側身一讓:“舅舅,你要走啊?慢走啊!”
許賀亮徹底喪了氣,他惹不起李斯年,最重要的是他惹不起李宇,隻好哼了一聲,推門而去。
李斯年在人離開後,臉上吊兒郎當的笑容驟然消失,視頻當然沒有發給李宇,他事先已經打開了飛行模式。
隻是沒料到許賀亮先前污蔑許之一招不成,竟然會狗急跳牆到這個程度,到底還是自己疏忽了,還好及時趕到……李斯年忽然有點後怕。
聽到關門上鎖的聲音之後,許之這才終于徹底反應過來,許賀亮是真的走了。
他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在如同篩糠一般顫抖,心跳如鼓,呼吸進出都是難以自控的短促。
強裝的鎮定終于在這瞬間全部都崩潰瓦解,許之感到腿腳忽然就失去了力氣。
他背靠着牆,整個人都不受控的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