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轉過身來,看到的就是這樣面如紙色的許之。
他眉心一跳,快步上前,雙手抄到許之的腋下,将人半摟半架到了床邊坐好。
“你還好嗎?”李斯年半蹲在床邊,問。
許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微垂着眼,不敢看李斯年,濃密的睫毛的抖動着,如同他此刻混亂的大腦。
李斯年真的出現了,這不是他絕望時的幻想,人就實實在在站在自己面前。
而且,他全都聽到了——
聽到自己是怎麼陰險毒辣的搜集小銳的消息試圖威脅對方的、聽到自己答應了許賀亮的要求。
許之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在陽光下袒露的腐朽沼澤,那些肮髒的、不堪的,全部都明晃晃的擺在李斯年眼前,再也無法隐藏。
見他低頭不做聲,李斯年有點着急:“對不起,是我進來的晚了。剛才梁芷過來,想看小白,我把她騙了回去,才耽誤了時間……”
為什麼要道歉?又不是你的錯。
許之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幾乎發不出聲音,被許賀亮掐過的地方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印記,他這時才感覺到疼。
李斯年目光下移到他的脖頸,眼角一緊,“我去弄點冰水,敷一敷。”
他剛要站起身,就感覺衣服一重。
低頭看去,許之雙手正緊緊攥着自己的衣擺,關節用力到發白,像抓着救命稻草,那種微弱的顫抖明顯是強忍着、卻無法克制。
他整個人都呈蜷縮的姿态,像是要試圖躲進無形的繭中去,卻不知那繭在何處。
李斯年心中一酸,又重新蹲下身來,伸手将許之攬在懷裡。
這是一個并不帶有任何暧昧意味但非常溫暖的擁抱,李斯年手緩緩拍着許之的背,聲音很輕,像是在哄小孩:“我不走,許之,我就在這,哪也不去,好嗎……你不要慌……”
李斯年重複着這樣的話語和動作,直到感覺到許之僵硬的脊椎和肌肉漸漸松弛下來,才松開手。
許之真的太瘦了,看起來個頭挺高,抱在懷裡卻有種很單薄的感覺,讓李斯年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原本手是放在許之頭頂摸了摸,最後卻忍不住往後滑,手心半攏着,停在他白皙的後頸處,帶着安撫意味的、很輕的捏了捏。
“真的沒事了。”李斯年說。
許之睫毛抖動,如同蝴蝶纖薄的翅膀,半晌才擡起眼,他眼神是李斯年從未見過的渙散迷茫,眼尾是桃花花瓣揉碎的紅色。
他這樣看向李斯年,李斯年覺得自己的心也要被揉碎了,隻恨自己剛才對許賀亮那個畜生太客氣了,應該暴打一頓再趕走!
許之嘴唇又動了動,這次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你說什麼?”李斯年沒聽清。
“小白……”
李斯年一怔,這才意識到從進門就沒看到貓:“小白在哪?”
許之垂下眼,李斯年立刻會意的打開手機手電筒,趴下身來,去看床底。
角落處,小白縮成一團,小黑護在她前面,兩隻貓的姿勢是戒備的,但不至于受驚應激。
李斯年:“小白小黑都沒事。“
許之松了口氣。
“休息一會吧。”李斯年将自己的枕頭翻了個面,扶着他躺下,又仔仔細細蓋好被子:“我給他們熱下貓飯,等會午飯做好了叫你。”
許之還是小孩時,沒人這樣照顧他,沒想到一晃快成年,突然體驗到了。
他真的有些累了,于是“嗯”了聲:“謝謝。”
李斯年将大燈關上,隻留了台燈。
許之原本想着躺着閉目養神片刻就好,然而剛剛經曆過大起大落的心,在這窸窸窣窣的鍋碗瓢盆聲裡不堪一擊,他感到一股深深的疲倦席卷全身,不知不覺就睡去了。
等醒來,已經是三小時之後。
許之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互相倚靠在貓窩裡打盹的小黑小白。
李斯年正坐在桌前,似乎在寫作業,挺新奇的,這人竟然還會在家寫作業,大概是最近籃球訓練實在是占用太多時間了吧。
午後拉上窗簾的屋内昏暗靜谧,幾小時前在這間出租屋發生的動亂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許之有些意外,隻是睡了一覺,此刻内心竟然已經如此平靜。
是不是因為這一次,他不再是一個人去面對。
李斯年聽到許之起身的動靜,放下筆:“餓了麼?”
許之點點頭。
“我剛炒好了臊子,熱一下,再煮個面就能吃了。”
如李斯年所說,很快二人就吃上了湯面,食物暖暖的流進胃裡,将陰霾一掃而空。
許之發現李斯年很會安撫他人,并不是那種說的天花亂墜的漂亮話、或是刻意的照料,而是能很自然的營造出一種安全的氛圍。
他仿佛天生就擁有能治愈他人的能力。
吃完飯,許之去洗碗,李斯年将之前拍攝的視頻發到了他的手機上。
“有了這個,他以後就再也不敢來找你了。”
許賀亮一直以來就是仗着自己不會被拖下水,才敢如此肆意妄為,如今許之手裡有證據了,他自然也怕丢掉工作、也怕輿論唾沫。
流水嘩啦啦沖刷着碗筷,許之聽到了他這句話,但沒有立刻回答。
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有很多心緒都卡在喉頭。
李斯年總在自己臨墜深淵時伸出手,讓他不至于落入萬劫不複之中。
這讓許之恍惚覺得,是不是前十幾年自己丢失的運氣,都積攢到了現在。
李斯年看許之洗着碗都能出神,以為他還沒從中午的事情裡抽離出來,于是上前接手洗碗的工作,将許之推去床邊,示意再去休息會。
他說:“沒關系的,真的都過去了。”
他還在安慰他。
許之從小到大早已習慣了隐忍和淡漠,實在被逼急了,也隻會走極端,想要和對方同歸于盡。
這樣溫柔的場面,是許之非常陌生的,他不曉得如何應對,甚至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合适。
他莫名其妙的有點想逃,仿佛有人在耳邊輕語,告訴他:這不是屬于你的夢境,得趕快醒來。
“我已經沒事了。”許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書包,“晚上的貓飯也在這裡了,明天中午我再來。”
李斯年手上還沾着洗潔精的泡沫,他将頭探出來,看向許之的表情,确認道:“真的沒事了?”
“真的。”
或許是瞧出許之也想一個人待一會,李斯年善解人意的沒有再強求,隻是又說:“對了,明天下午就是籃球決賽了。雖然我也不會上場啦,但是挺熱鬧的,要來看啊。”
約定一個近期具體的事情,逼着他和現實做交接,或許就能不那麼沉浸在過去的事情裡吧,李斯年這樣想着。
“好。”許之應下,開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