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灰的布帛撲簌簌抖落,月光霎時被遮得昏蒙。
沈镌聲眼底笑意未散,腕間晶絲卻驟然繃緊。
當所有絲線都随他發力震顫時,青歸玉突然旋身,裙裾掃過地面細塵。
殘荷聽雨虛步點上他的手腕,翠竹在地上一按,借力在晶絲收緊前蕩上殘存的檐角。
廟宇餘梁危險的吱呀了一聲,沈镌聲倚着神龛,仰頭望她,殷紅血線順着嘴角流出,頗帶了幾分輕薄的脆弱。
“好輕功……”他一邊咳嗽,一邊贊歎,“隻是比當年退步些。”
“不及公子瘋病進展神速。”她反唇相譏,足尖勾住檐獸殘首,“當年就該讓你爛在石階上。”
青歸玉轉身踢飛梁上飛椽。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駁壁畫上,
持笏的文官突然裂成兩半——晶絲擦着她耳際掠過,削斷她幾縷散下的青絲。
沈镌聲低低輕笑,青歸玉手腕微微作痛,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舉起手。
數股晶絲,分明已纏上了她的手腕。
那晶絲從他的手上而起,落到她的腕間,仿佛哪個最不知死活的月老牽來的紅線。
她皺了皺眉。
沈镌聲扶着神龛,慢慢站了起來,幾縷散落的發絲随咳嗽輕顫,倒顯出三分少年時羸弱情态。
寒毒入骨之人本該形容枯槁,偏生他眼尾那點朱砂痣被冷汗浸得愈發鮮亮,平白地帶了幾分妩媚而瘋狂的生命氣息。
在青歸玉眼裡,卻是十足的驚心,逆針催發,寒髓功反噬之兆,比她預想的更兇險。
“别走。”沈镌聲垂下眼睫,聲音幾乎有些發抖,纏在她手上的晶絲緊了一緊。
七年前,少年沈镌聲蜷在藥廬草席上,也是這樣用染血的手指勾住她衣角。
她擡起頭,然而今夜月光太亮,照得所有思緒都無處遁形。
青歸玉舉起手,先前那枚用以束發的銅環像扳指一樣扣在指間。
她微微一笑,指尖碾碎銅環外層的蜂蠟,五指分開,向下一抹。
是藥王谷青囊九式中的“下珠簾”式。
那銅扣上有熒光閃動,隻聽見“呲”地數聲輕響。
銀鈎收夜月,素手落珠簾,青歸玉指尖過處,銅環上淬的藥物,竟把那些刀劍難斷的晶絲蝕得寸寸斷裂。
“七年了,沈公子不會以為我毫無對策吧?”
她寒着聲道。
青歸玉手腕一翻,攥着半截晶絲疾退,衣裾被割裂的絲線劃處,切出整齊切口。
月光流過沈镌聲已顯淩亂的黑發,那副桃花眼失了先前的柔潤,直如一柄利刃。
她在高處看沈镌聲,忽然的,竟感覺他有些可憐。
青歸玉手腕輕抖,四枚金針迸射而出,兩枚封住沈镌聲身前,兩枚射向供桌上盛着燈油的銅盞。
叮的一聲,金鐵交擊,迸出幾點火星。
那盞中燈油早不知放了多久,陳年的老油,遇到這點火星便嘭地爆開,一瞬間,四面帷幔皆燃。
青歸玉旋身竄上房脊,右腳一掄,踢上那顫顫巍巍的橫梁。
那梁早就不堪重負,終于直直的倒了下去。
纏着主梁的絲線也應聲而斷,層層朽木轟然砸落,四面煙塵裡頭,火光缤紛。
她不及看沈镌聲,當下提一口氣,運起輕功,向河邊一縱。
突然面上有銳器破風,她一個翻轉,暗器堪堪掠過她的面頰。
青歸玉心中微動,翠竹斜執,以手作哨,一邊向河邊掠去,一邊笑着向那四周喝道:
“子時三刻,金針遊心!此針時辰已至,天機閣的諸位朋友,還不快替你家公子收屍!”
果然幾道黑影閃動,青歸玉謊話得逞,趁機運起聽雨步法,隐去在了河灘葦叢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