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假狐威 薄硝懾前
青歸玉在河灘葦叢中疾行,耳畔是江水拍岸的轟鳴,身後火光沖天,江神廟的殘骸在夜色中燃成一片赤紅。
她不敢停留,踩着濕滑的苔痕,勉力提起輕功,迅速隐入河岸的密林。
江神廟的火光早被甩在數裡之外,她此刻腕間還纏着半截晶絲,被體溫焐得暖了。
裙角被露水浸成墨色,貼着腿腹寒津津的涼。
——這涼意讓人想起沈镌聲,她皺起眉頭,甩了甩頭發。
天色亮時,青歸玉終于找到白渡口附近村莊,踏進了村内客棧。
白渡口有些破落,此處居然能找到二層小樓的客棧,實在也是出乎意料之外。
客棧木牆斑駁,檐下一排燈籠,燈籠上懸着面褪色的酒旗,門前挂着幾張破舊的漁網,顯然客棧後方連着碼頭。
店内零星坐着幾位商販腳夫,客棧大堂内,地上彌漫着劣質酒糟的氣味,有個老掌櫃正在台前稱帳。
青歸玉目光一掃,後廚門簾晃動,四個漕幫打扮的漢子正将箱子堆放在牆角。
但是白渡口甚小,能打尖的地方不多,也隻得先在此停留,畢竟若是吃不飽肚子,那确是什麼都沒法做的。
青歸玉尋了個長條凳坐下,把翠竹收在身邊,晃了晃桌上的竹筷筒。
“三鮮面,一碟蘆筍,半斤黃酒,勞煩。”
“有今早新起的鲥魚,客官嘗嘗?”跑堂走過來,陪着笑,抹着桌案問她。
不了不了,青歸玉連連擺手,昨夜江風中彌漫的魚腥味,讓她心有餘悸,實在不想再碰魚。
她确定,至少兩個月内都不想再吃魚了。
但她不吃,有人卻想吃。
二樓樓梯傳來腳步聲,杏黃色身影閃過,有人走了下來。
“來碗鳜魚羹,再來碗莼菜湯,姜絲切細些。”少女聲音清脆,杏黃色衣衫随着腳步輕擺,腰間垂落着藥王谷的翠白縧。
青歸玉看到是慕容晴,便趕快用手扶額,稍作遮掩。
——感覺頭都要炸了,這大傻丫頭跑去傳信,末了找了個漕幫手下的客棧住宿,她怎地不和她師兄在一起?
雖然她的幂離在江神廟丢了,但好在慕容晴并不認得她的長相。她豎起耳朵,環顧四周,沒見到陸歸衍的身影。
還是得先吃飯。
慕容晴在她東南處撿了個桌子坐下,也是這堂子太小,她倒是認出了青歸玉,有些納罕,便開口問她。
“這位姐姐,”她說,“渡口匆匆别過,可還順遂?”
青歸玉吓得嗆出聲,急忙咽下面條,擡起頭,嘴角還沾着粒芝麻:
“托姑娘洪福,藥材都脫手了。”
慕容晴點點頭,跑堂端着碗過來打岔,青歸玉低下頭去,繼續吃她的飯,恨不得趕緊脫身。
突然客棧外頭一陣馬嘶人喧,衆人都往外看,青歸玉也瞥眼打量。
外頭約莫來了二十多個漢子,都是漕幫打扮,腳步下頭泥濘頗少,顯然個個身負武功。後頭跟着架馬車,上面拉着個大箱子。
那箱子足以放下整個人。青歸玉鼻子素來好使,遠遠便聞見一股腐臭味,這時節春寒尚餘,本不應該如此之臭,顯然是泡過水的。
她心裡一沉,恐怕裡面放的是個“河漂子”屍體,也不知是從義莊運過來,還是要往義莊而去。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裡頭屍體上還被沈镌聲安着她的幾根金針。
四個漕幫漢子将馬車趕向客棧後院。領頭那人脖子上紋着條青蛟,粗聲催促夥計卸貨:“小心點!這可是蛟堂長老親押的藥材!”
“這位大哥,”慕容晴突然站起來,翠白縧子随着動作晃動,“小女子略通醫術,聞着這藥材味道不大新鮮,可要幫忙瞧瞧?”
青歸玉差點一口面噴出來,急得直拍大腿。
紋身漢子猛地轉身,腰間九節鞭嘩啦啦抖開幾節。
聽見說略通醫術,他眯眼打量少女腰間,看見那翠白縧子,臉色驟變。
“藥王谷的小娘皮?”他嘿嘿一笑,“我漕幫折了三十餘兄弟啦,你們還敢在這扯臊?”
後頭便有個麻臉漢子皮笑肉不笑的接話,“小娘子這般巧出現在白渡口,不如讓鄭香主搜搜身?”
衆人轟然笑開。
櫃台後老掌櫃的算盤聲戛然而止。後堂四個漕幫漢子也圍了上來。
慕容晴何曾受過如此委屈,杏黃衣衫動處,她突然揚手,三枚金針擦着麻臉漢子的耳廓釘入木箱。
那叫鄭香主的使開九節鞭,呼嘯着卷向少女發髻,慕容晴旋身避讓,腰間藥囊撞在桌角。
她長劍出鞘,帶着點初入江湖的銳氣。寒光點點,掃向那人上身大穴。
四周響起嗆啷啷的兵器碰撞聲,二十多個漢子紛紛抽出兵刃,走向客棧大堂。
青歸玉暗叫不好,見他們打鬥到一處,趁機摸到馬車後側躲了起來。
慕容晴暫時還能勉力支撐,長劍尚未脫手,也是因為這客棧實在太小,容不下太多人的緣故。
面對這許多人,漫說慕容晴,便是她青歸玉自己,靠着輕功純熟,保命脫身尚還可以。
但要論孤身挑了這麼些漕幫好手,甚至在其中護下慕容晴,那決計不能,即使手筋無損也做不到,她又沒有陸歸衍那般武功。
青歸玉慌慌張張,四面看着。
那馬車上屍體箱子臭的很,熏得她直皺眉頭,她打眼掃去,看見那馬車架子上,沾染了不少瑩白色粉末。
青歸玉斜身去夠,拿翠竹尖端沾了些,放在鼻子下頭嗅了嗅。
原來是些硝石粉。
她撚着它們,心念電轉,當下有了主意。左手輕掂翠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