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問明波靈樞幾旋
青歸玉揉揉眼,也不使那聽雨步輕功,隻是沖着陸歸衍來到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去。
離了渝州城的這幾日,過的實在是太過于艱難。此時看見陸歸衍的身影,感覺像是被他一把拽回了藥王谷舊日的時光裡。
陸歸衍看着她,仍然什麼也沒說,那染了血的白衣晃動,下了小舟。
除去了幂離輕紗的阻隔,她覺得小師兄還是當年那個小師兄,淡淡的冼冷十分澄透。如同谷裡春天第一茬生出來的藥材葉子,自然有清溪挹波,空水呈魄。
青歸玉低着頭,說不出話來,陸歸衍歎了口氣,将佩在身前的無妄劍向後推了推,對着她俯下身子。衣服下擺的血色沁在江水裡,還有些未幹的洇了開在渾濁的岸邊。
“你的幂離呢。”他問。
“丢了。”她實話實說。
“藥材行商?”他看着她,意味深長的道。
“沒說瞎話,前些年也幹過。”青歸玉擡起頭,看向他那雙冷清的眸子,就見他頭上有幾根白色發絲垂下,她又揉揉眼,确定不是自己看錯了。
陸歸衍注意到她在盯着看,便轉過頭,對她說,
“說甚麼早生華發?七年過去,難道看起來很老麼?”
青歸玉噗呲一聲笑了,“不老。你生氣了?”
“不生氣。”穿白衣的青年直起身子,撫着長劍,對着她微笑,“但你當日掩着臉,叫我陸公子。很生氣。”
他點點頭,等着她。
“陸……師兄。”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這樣說,“我已不再是藥王谷弟子了。”
陸歸衍又點了點頭,無妄劍劍鞘從染血的衣衫上劃過,平靜地看着她,“但你還是我師妹。”
“師父……谷主他老人家,身子還康健麼?”她撚着翠竹竹節,問他,心裡有些忐忑。
“康健。安坐谷中,總比走江湖賣藥材強些。”
青歸玉放下心頭一塊大石,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血迹。
“小師兄,你身上這血是哪裡來的?”
他倚着江畔水聲而立,幾縷銀絲纏在鬓角,将露未露,像是幾顆雪粒掉落在凍土上,被江風撩起時幾乎像泛起了些許的微光。無妄劍上,玉琅浸着半幹的血漬垂在腰側,半扇衣襟都被血污浸得半透。
那血層層疊疊,從陳舊的褐色到鮮妍的豔紅,顔色深淺不一,在白衣各處沁的都是,顯然不是某次濺上的,而是反複見血後的結果。
陸歸衍手中的無妄劍在空中劃了個弧線,染血的素色長袖在她身邊垂下。
“天機閣。”
聽見這句話,這一瞬間,青歸玉突然明白了,近幾日沈镌聲那些身邊的親信死士都去了哪裡,而沈镌聲方才又為何知道此時此刻陸歸衍到了這兒。
那日初見陸歸衍,他身上便有血迹,他殺的那個扮作褴褛老人的天機閣螭吻死士,顯然不是第一次遇上。
“小師兄,”金聲公子遣人截殺他,這事歸根結底,也是因着七年前救治沈镌聲所緻,她懷着點歉意,“唉,我……”
“無妨。不過是對付些天機閣門人,我不介意。”
他說的輕巧,卻不知道經過了幾番死鬥,那血迹層層,分明不是等閑能沾上的數量。
青歸玉繞着他身子将那血迹看了一圈,心想江神廟一别後,沈镌聲怕不是遣了手下多少螭吻樓死士去拖住這位小師兄。
因此沈镌聲才親自一人,孤身獨行,鬧得後來寒毒反噬,落成那副凄慘的樣子。
她想到這裡,多少帶了些憐憫,又覺得沈镌聲心計實在深沉。
“小師兄多年不見,”她攏起手,有些替他高興,“劍法修為進境神速。”
陸歸衍卻淡淡的嗯了一聲,仿佛不是很開心聽見她這樣說。他仰起頭,那一點素色的發絲幾乎隐沒在他的白衣裡,隻有在掠過血痕的時候才明明可見。
這樣看起來,他又确是與七年前有所不同。青歸玉又恐他聽了不高興,也不曾想要再提起。
“切莫相信沈镌聲,”陸歸衍似乎察覺她在想什麼,回過頭,對她說,“無論他如何說,如何做,都莫要可憐他。”
青歸玉想了一想,便把方才被天機閣襲擊的事,對陸歸衍說了一遍。
“嘲風,蒲牢,皆是龍生九子之一。恐怕你剛才所遇,便是天機閣内嘲風樓,蒲牢樓魁首。”陸歸衍說,
“天機閣九連樓,其中形勢糾結險惡,沈镌聲号稱天機謀主,慣來頻頻示弱于人。他意圖如何?”
青歸玉心中忽地靈犀一閃,打了個響指。
“因他身子虛弱,快要死了。他愈顯出虛弱,愈流出血來,便愈能殺人。”
她想起沈镌聲以己血代冰的狠毒殺招,摸了摸下巴,
“如此沒有人知道他何時真正要死,也沒有人敢去嘗試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