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機前,航站樓外突然墜下一道閃電。
陰雲跟在之後迅速包圍一切建築,很快由暴雨打濕停機坪,将航班信息一條條轉成延誤。
夏理轉頭去看徐知競,對方正倚在休息室的沙發裡朝窗外望。
“看我做什麼?”
徐知競問出這個問題時并沒有回眸,要等話音落下,這才慢悠悠把視線移到夏理身上。
金錢澆灌出的傲慢與優渥被對方表現得淋漓盡緻,哪怕什麼都不做,僅僅隻是看着,夏理都找不到不去回答的理由。
“我在想,還要多久你才會厭倦。”
——
自記事起,夏理就生活在北山街的一座大院裡。
山上是建于民國時期錯落而幽密的洋樓,山下卻是常年遊人如織的景區。
那些熙攘傳不進夏理又或生活在大院中的任何一人的耳朵,光是要靠近山腳下的大門就已然難如登天。
即便有幸獲準造訪也仍要經過一道查車,接下去再由各自小院配備的安保細細核對。
夏理不像徐知競又或唐頌那樣天生與院子的主人有着緊密的血緣。
他隻是好運,僥幸沾親帶故,憑借老人毫無緣由的喜愛,得以享受原本他根本無法企及的一切。
與徐知競的初見是在夏理八歲那年的夏天。
汽車穿過烈日下的人潮,漸漸駛入濃蔭。
崗亭下年輕的面孔嚴肅且謹慎地将目光掃過車牌,沒有阻攔便放行,讓車上的人順利達到了一座正攀着鮮紅淩霄花的小院。
夏理走下車,幾步跑進室内,踩着木質的樓梯,歡快地将腳步蹬得咚咚響。
“小少爺。”保健醫生剛做完檢查出來,見了夏理便又替他将門打開,溫柔地笑着迎他進去。
一位老人正坐在藤椅上,或許是聽見了先前那聲稱呼,他将一本傳記夾上書簽,擱到了一旁正冒着熱氣的搪瓷杯邊上。
“寶寶今朝在外頭玩得開心伐?”
“嗯!還碰到唐頌哥哥了,但是他不要和我一起回來。”
夏理說着往老人懷裡鑽,粉雕玉琢的面孔帶些淘氣地揚起來,抱怨都顯得格外可愛。
“哥哥去學那個會嘀嘀嘀響的東西呀。”
老人口中‘嘀嘀嘀響的東西’是單簧管。
唐頌的母親原本請了老師來院裡教他長号,隻是那聲音總莫名地叫對方的曾祖父想起青年時代的往事,沒過兩天就不再見之前那位先生,轉而換成了一名更為年輕的男士。
夏理知道唐頌不好在家練習,因而時常跟着對方跑去半山腰的球場。
偶爾有結束了輪值的工作人員在那裡打球,見夏理和唐頌來了便即刻停下,無論如何都要先稱呼一聲‘少爺’。
外人不會有這樣的待遇,在大院裡閑逛的訪客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叫住詢問身份以及造訪的準确戶号。
然而此前從未謀面的徐知競卻在這個夏天理所當然地從球場外經過,端着一副和年齡不符的表情,泰然走向了遠處紫藤花盛開的連廊。
夏理坐在一把竹椅上,乖巧地跟着旋律一下一下晃那兩條還點不到地的小腿。
他要等唐頌停下才開口,望着已經看不見身影的花架問道:“剛剛那個是誰呀?”
唐頌一時沒能想起來,稍思忖片刻方才回答:“是徐爺爺的曾孫。”
“我家隔壁的徐爺爺嗎?”
“嗯,你家隔壁的徐爺爺。”唐頌肯定道,接着又補充說,“他之前一直在首都,這兩天才剛回來。”
“那他是不是很厲害?”夏理不由發出了感慨。
唐頌花了幾秒去理解小朋友的邏輯,稍後無奈答道:“可能是要比現在的夏理厲害一點點哦。”
這樣的答案顯然更勾起了夏理的興趣。
他于是挑在那個唐頌沒有和他一起回家的下午跑到了隔壁的小院外,請也不進,偏要禮貌地去與他的新朋友結交。
保姆忙不疊去通報。
不久以後,徐爺爺牽着尚且陌生的男孩下了樓,輕輕在對方肩上拍了一下,示意他來到夏理面前。
“唐頌哥哥說你以後也要住在這裡,我想和你交朋友。”
彼時正值盛夏,饒是有樹蔭遮蔽,夏理臉上也還是浮起了被熱意引出的紅暈。
這讓他看起來像是正為此刻的境況害羞,偏偏那雙眼睛卻還是期待地緊盯着徐知競。
後者猶豫少頃,依然看不出鮮明的情緒:“我叫徐知競,你呢?”
夏理這才意識到自己連交朋友的第一步都忘了,驟然羞紅了臉,好乖地握住徐知競伸向他的手。
“夏理。夏天的夏,真理的理。”
——
三人一同度過的季節輪轉更替,直至夏理十二歲的夏天來臨。
那些保健醫生和走廊上的所有人一樣束手無策,隻能等待各地趕來的專家為屋裡的老人下論斷。
夏理在門開後又一次聽見了幾個月來不止不休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