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要下的初雪一直不來,烏雲倒是始終盤踞在高聳的建築上空,像是另一片土地,要将世界逆轉。
夏理把臉往圍巾裡埋了點,露出一雙眼睛,小動物似的四處打量。
徐知競挺拔舒展的輪廓映出一道格外優雅的影子,步伐均停地向前,全然掩去惡劣,僅剩耀人心目的從容與雅緻。
他好像還在和夏理鬧脾氣,到了T8才不情不願地去牽對方的手。
徐知競天生的傲慢叫他沒有辦法把對夏理的占有欲聯系到更深層的情感上。
他好像不明白什麼是愛情,以為那和其他事物一樣,他想要,自然該有人忙不疊送進他手裡。
對夏理的妥協已經算是意外,徐知競甚至認為自己足夠縱容,放任對方一次又一次逆反。
“我剛知道AA換了新飛機,可惜是去滬市那班,早知道不飛首都了。”
徐知競與夏理一路無言,倒是在休息室聽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Eric與一位同行的青年在靠近吧台的沙發上閑聊,叫了支香槟,多悠閑似的倚着。
“夏理。”
徐知競原本打算當作沒看見,不曾想對方先開了口。
Eric走上前掃了眼夏理的機票,笑着說:“我們剛才還在講訂錯了,該試試新飛機的。”
“回首都?”徐知競随意問道。
“回湘城,今年要去祭祖。”Eric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轉頭看回夏理,莫名奇妙添上一句,“要不然你别跟他走了,跟我回去。”
夏理貌似怯生生往徐知競懷裡躲了些,交握的那隻手卻在對方掌心掙了幾下,真打算出逃似的,差一點就松開了。
徐知競神色不虞,順着動作捉住夏理的手腕,又粗略打量了一番Eric的同伴:“管好你自己。”
他不等回答,說完便帶着夏理往卡座走,餐品上來才又一次出聲,伴随玻璃杯觸碰桌面的輕響,嘗試越過此前的不愉快。
“我們跨完年就走,你有沒有想去玩的地方?”
“沒有。”
夏理移開視線,垂眸看地毯上水波似的紋路。
他好像意識到徐知競為他敷衍的回答感到不愉快。稍等了一會兒,見一旁桌上不知是哪位旅客落下的旅行雜志,恹恹補充說:“去索倫托吧。”
位于那不勒斯的小島在相片裡盛滿燦亮的光線。
夏理體會不到那樣的溫度,于美東未至的初雪前冷極了一般瑟縮在座椅角落。
徐知競以為他病了,擡手在額頭上貼了貼。
夏理的臉被暖氣蒸得發燙,乍一看倒真有點像是發燒。
“不舒服嗎?”
“沒有。”夏理回答,“我出去透透氣。”
他說着看了眼手機,淡然繼續:“登機了我會過去的,不用等我。”
興許的确覺得太熱,夏理将外套和圍巾都留在了休息室,隻穿一件毛衣就離開了。
徐知競追着他的背影。
高領的薄羊絨将本就舒展的身姿襯得愈發清逸颀長,悄然顯出自小養成的溫雅,矜貴得渾然天成。
可就是這樣的夏理,前一夜還在徐知競耳邊嗚咽着哼吟,像最漂亮的小貓,被主人按住肚皮擺弄。
綿白的毛衣并非為了美觀或是保暖,唯一的用途就在于蓋住徐知競留下的痕迹,讓夏理看上去仍像是在北山街度過了整個童年的小少爺。
徐知競想要維護夏理在外人眼中的驕傲體面,那些迷亂與光豔隻要展示給他看就好,要永永遠遠成為他們私人的秘密。
——
廣播第二遍催促登機,徐知競沒有見到夏理,反而等來了一條提款信息。
他實際并未乘上禮賓車,更沒有登上廊橋,而是去往了漸漸清空的候機廳。
夏理說謊時總愛臉紅,僞裝得再巧妙也逃不過經年累月的熟識。
徐知競的耐心隻換來三次廣播。
他在登機口關閉的同一秒低聲罵了一句,繼而起身,向地勤詢問最近的取款機。
“真有本事。”
聖誕假期的候機大廳往來如織,徐知競愈漸加快的腳步卻還是引來不少注意,惹得準備回國的少男少女們捧着一顆悸動的心,幻想出整篇浪漫情節。
他沿地勤指示的路線趕到取款機前,屏幕早已退回到初始頁面,隻留下一張被掰折的信用卡,以及撕成碎片的飛往PVG的機票。
徐知競一時為夏理出格的行為怔在了原地,定定立在熙攘的過道邊,許久都沒能做出反應。
心跳聲越來越響,被鼓膜阻隔,在身體内部愈加膨脹。
他起初甚至聽不見任何多餘的聲響,隻有夏理的名字魔咒般随着心跳不斷重複,趕走周圍的空氣,要令他窒息似的一遍又一遍循環。
——夏理!夏理!夏理!夏理!夏理!
“……夏理。”
徐知競忽然聽見空遠餘音中擠進一道新的登機廣播,從紐約飛往首都,正是Eric放在吧台上那張機票顯示的航班。
和Eric一起下樓,給Eric寫作業。
騙他說數據有問題,和Eric去看劇。
當面撒謊說出去透氣,其實也不過是要跟對方回國。
徐知競捋順了這段時間以來夏理身上的違和,半是自嘲地冷笑了一聲,提步便往航司櫃台走去。
“AA167頭等艙有餘票嗎?沒有就發懸賞,十萬刀一張,你們的提成另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