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賀領着叱南軍說走就走,定風殿院内很快隻剩下宮人。
還有就是在躺椅上搖搖晃晃的衛樾,以及仍然站在門口、平息方才一路過來快要炸開的心肺的溫催玉。
衛樾也沒再催,枕在躺椅上看着臉色漸漸恢複往日蒼白的溫催玉,然後似是覺得很有趣地說:“你看上去像個蠟燭做的,快要燒完了的那種。”
溫催玉閉了閉眼,這跟說他像個死人有什麼區别……
他理了下方才所見所聞,似乎應該是戍守宮内的叱南軍統領和侍衛們過來,把衛樾驚擾了出來,之後又十分迅速地搜尋了其他宮苑,确認并沒有什麼可疑之人。
所以衛樾才這麼黑着臉跟他要“解釋”,方才那個秦賀才那麼陰陽怪氣地撒火。
可……溫催玉知道自己走得慢,但也不至于慢到了這般地步吧?
叱南軍行動這麼快嗎,已經把宮裡都搜過了,能那麼笃定地确信隻是他眼花看錯?
就算衛樾隻是個傀儡皇帝,但若是他真在宮裡出了事,秦賀難逃問責,丢官都是小的,就怕還會丢命。所以,哪怕是衛樾不讓叱南軍到處搜查,秦賀也不該表現得那麼理直氣壯吧……
還有,溫催玉确定自己沒有眼花的毛病,他當時清清楚楚看見了有人影,系統的認定更是實打實的證據。
所以……難道是那個秦賀知道什麼内情,才能這麼笃定?
思索着,溫催玉總算休息得差不多了,能穩當走入庭院内,對衛樾俯身作揖:“陛下,臣隻是擔憂您的安危,并非有意驚擾,還望陛下恕罪。”
衛樾沒喊平身,打量着他的腿:“怎麼,溫太傅這雙腿彎不下去,不知道怎麼行跪禮?”
溫催玉在心裡忙着罵系統給他找麻煩,這會兒要捎上衛樾一起罵了。
不知道裝病這一招,一天用兩次的話,這次的效果會不會被打骨折……
“臣……”溫催玉暗自咬牙,心想算了。
往後和這少帝見面的次數還多着呢,總不能每次還沒行禮就先裝病。
能屈能伸吧!
衛樾看着溫催玉凝重得似乎有些忍辱負重的表情,覺得挺有意思。
于是沒等溫催玉跪下去,衛樾先從搖椅上站起身,一把拽住溫催玉,直接把人按在了搖椅上。
雖然溫催玉比衛樾年長六歲,但病秧子的力氣實在是沒這整日吃飽喝足沒事幹就在宮裡散步溜圈的少帝強悍。
溫催玉被變故一驚,一時隻覺頭暈眼花。
後背撞在木質的搖椅上,也疼得他輕哼了聲,淚花一閃。
偏偏這時候衛樾還掐住了他的脖頸,語氣是近在咫尺的陰森:“怎麼,溫太傅另有主子,跪朕跪不下去?”
周遭的宮人們老老實實垂着頭,對這情景仿若未見。
溫催玉忍着弑君的沖動,在衛樾不斷收束的力道中艱難地靈光乍現道:“陛下誤會了……臣隻是覺得,臣……身為太傅,與陛下有師生之誼……老師跪拜學生,有違尊師重道古訓……但陛下是君,臣子跪拜,理所當然……”
“哦?”衛樾還是掐着溫催玉的脖頸,慢條斯理地用力,“溫太傅這麼重禮呢?那半夜四處亂看,又是哪本書裡教太傅的?”
溫催玉呼吸越發艱難,眉頭緊蹙,搖椅還持續地搖搖晃晃,簡直讓他眼冒金星。
方才生出的淚花沁了出來,滑過溫催玉的臉頰,正好落在了衛樾的手背上。
衛樾愣了下,這滴淚分明是冰涼的,但他好像被灼傷到了一般,指間力道無意識地松了松,但還是扼着溫催玉的脖頸沒放。
這時,溫催玉忍不住,擡手抓住了衛樾的手腕:“陛下……愛護學生,本就是師之責……”
衛樾聞言一默。
看着溫催玉有些渙散又含着朦胧水霧的目光,臉上清淺的淚痕,又瞧了眼他纖細的手指,餘光還瞥見他衣袖上已經幹了的墨迹污漬,白日在見淵閣時的情景浮現出來……
衛樾突然把手從溫催玉脖頸間抽離了。
溫催玉抓着他的手也就撒開了,捂上心口咳嗽起來。
接着,溫催玉聽到衛樾不懷好意地說:“其實并非溫太傅眼花,先前的确有幾個人在房頂上蹿來蹿去,不過并非刺客,隻是叱南軍中今夜值守在定風殿外的幾個侍衛罷了。朕無聊,睡不着,便吩咐他們追打給朕看樂子解悶,如此而已。”
溫催玉:“……”
這少帝果然病得不輕。
“那秦賀過來得知了實情,朕又不樂意讓他們宣揚,所以他隻好裝腔作勢,當衆怪到你溫太傅眼花惹事上了。”衛樾又好似還挺同情地說。
溫催玉将将停下咳嗽,沒吭聲——挨千刀的小兔崽子!
他要是再擔心這衛樾一次,他就是蠢貨轉世!
方才一路疾行過來,溫催玉其實還當真緊張過,就算按原書劇情來說,衛樾應該不會死在如今,但萬一呢?
萬一他溫催玉穿書這件事造成了什麼蝴蝶效應呢?
看到衛樾沒事,溫催玉是松了口氣的。
但現在聽到了真相,溫催玉隻遺憾這衛樾怎麼沒真的被刺殺呢!
見溫催玉低着頭不說話,衛樾又不滿了,伸手掐住了溫催玉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溫太傅方才不是很能言善辯嗎,怎麼,不被掐着就不會說話?那你這嗜好,可真是不同一般……”
說着,衛樾竟是又要掐溫催玉脖子的意思!
溫催玉連忙抓住衛樾的手腕:“陛下!陛下無礙便好,不是臣莽撞驚擾了陛下安眠便好,臣不便在後宮久留,還是先行告退……”
“走什麼?你不是朕的老師嗎,說着愛護學生,怎麼好像對朕很避之不及啊?”衛樾目光幽冷地看着溫催玉。
溫催玉:“……陛下說笑了。”
衛樾還是盯着溫催玉的眼睛看。
他心想,溫催玉憑空比他年長幾歲,也是出仕為官的人了,但好似不太會隐藏情緒。
尤其是這雙眼睛,一覽無遺。
溫催玉似乎有些懊惱,又有些無語凝噎……大概是懊惱一時沖動,把自己陷于如今的境地吧。
至于無語凝噎,該是被他氣的。
可是奇了怪了,衛樾竟然覺得,沒從溫催玉眼裡看到太多恐懼。
衛樾又想起,方才溫催玉站到定風殿外門處時,看向他的那瞬間,那眼神似乎當真有擔憂。
還有白天在見淵閣内,溫催玉急出的眼淚,輕柔擦拭他臉上墨迹時白檀香的味道……
想到這裡,衛樾突然覺得手下的肌膚很燙似的,倉促撒開了手,沒再鉗制着溫催玉的下巴不放。
衛樾抿了下唇,轉瞬緩過神,他站直身體,仍然用居高臨下的姿态看着發絲有些淩亂、被迫靠在躺椅上的溫催玉,說:“溫太傅,朕原以為你是個知道明哲保身的聰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