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催玉懶得走動,索性直接攤開了衛樾書案上的竹簡,說:“陛下,來誦讀吧。”
衛樾一點也不尊師重道地嗤笑了聲:“看來溫太傅确實不會講學,你自己讀還不夠,還要叫朕一起讀?”
對此,溫催玉有理有據:“古籍有雲,‘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陛下,雖然臣目前确實隻想到些笨方法,但您也莫要小瞧了這誦讀。”
衛樾興緻缺缺:“那溫太傅這麼多年,肯定讀了有上百遍了吧,領悟到什麼了?”
溫催玉回想了想,然後煞有介事地引經據典道:“讀到了《禮記》說‘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意在要敬重老師。又說有兩種人,君王可以不視其為臣子,其中一種便是‘當其為師,則弗臣也’,這句不用臣為您解釋吧,陛下?”
溫催玉語速不快,嗓音如清泉漱石,說的内容更是讓的确沒怎麼看過四書五經的衛樾一怔。
衛樾看着面前的溫催玉,突然意識到,他這位太傅,或許并非真的隻會誦讀,隻是此前心有躊躇,反正他這個皇帝也沒專心聽講,溫催玉才索性敷衍了事……
而且,溫催玉他似乎是真打算教給他一些學識,乃至為君之道。
“繼續說,你若能再說出三條,朕也可勉為其難認可你的講學方式。”衛樾端出好整以暇的表情,仿佛并沒有在心裡百轉千回地琢磨。
溫催玉有點無奈:“陛下倒是反過來給臣這個太傅先出上了題……”
不過,衛樾能松口說要專心上課,溫催玉也不介意先“做題”。
“陛下可要說話算話。”溫催玉說着繼續在腦子裡翻找,“書上還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話出自《論語》。”
看了眼衛樾的右手,溫催玉接着道:“不過,以陛下這對人對己一視同仁的不珍惜,這句話想來對陛下沒什麼意義。”
衛樾蹙眉:“你指桑罵槐呢!”
溫催玉好脾氣地回答:“陛下的成語用得不錯,看來從前也并非全然不對學問上心。陛下,《中庸》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喜怒不形于色、即便表達也中和有度,您是君,當要學會控制情緒。”
衛樾抿了下唇。
“《禮記》又說,‘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意在強調修身之重。”
三條齊了,溫催玉說:“好了,陛下,接下來請您從誦讀經典開始修身吧。有不認識的字,無法理解的語句,可以問臣。”
他前天連翻了幾個時辰的竹簡,因此累得手腕都泛疼,可不是白疼的,應付如今的少帝應當足夠了。
瞧着一本正經的溫催玉,衛樾倒沒再耍賴,隻是看着竹簡上的字,開口誦讀時有些不自在:“……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你幹什麼去?”
衛樾看到溫催玉站起了身。
溫催玉指了指前方自己的書案:“臣方才說得太多,口渴,喝水去。陛下别分心,繼續念書吧。”
衛樾這才回過味來,覺得自己方才的反應有些小題大做,好似多關注溫催玉的舉止一般,着實跌份。
于是他繼續誦讀,不看溫催玉了。
溫催玉喝了水,又慢騰騰回到衛樾附近。
隻是衛樾在念書,溫催玉幹坐在他對面也無聊,而且怕盯着衛樾看久了,這少帝會不自在,繼而又惱羞成怒。
所以溫催玉沒有坐下,而是拿起被衛樾撕得破破爛爛還沾了血迹的書本,在旁邊動靜不響地慢慢踱步。
好好一本書弄成這幅狼藉樣,溫催玉看着有點心疼,畢竟這時代,這麼一本紙質的書實在難得。
他翻了翻,又一心二用地考慮着,到底該怎麼給衛樾講學——今日是沒有準備,所以才讓衛樾誦讀,但總不能真讓衛樾自己讀書百遍等着其義自見,那還要他這個太傅做什麼?
衛樾翻動竹簡的時候,快速打量了溫催玉一眼。
見他素白纖細的手指拿着書,和書頁上的血迹相鄰,衛樾抿了下唇,覺得眼睛有點不舒服。
“你總看那本書做什麼?叫朕專心誦讀,你卻心不在焉聽都不聽,算什麼太傅?”衛樾語氣不快。
溫催玉失笑,走近了,把書放回衛樾面前的書案上。
“看這書被毀,可惜了。陛下,書頁難得,您往後縱然貪玩,也換點别的?”溫催玉輕笑着說。
他俯身時,衛樾又聞到了他身上經久熏染出的淡淡白檀藥香。
于是,不知是這白檀香的緣故,而是溫催玉輕言細語的緣故,總之衛樾無端就覺得心緒平和了許多,語氣也不那麼咄咄逼人了,反倒真有點天真貪玩的意思。
“溫太傅是說,朕往後别燒書,但可以燒不怎麼難得的竹簡?”衛樾說。
——就是天真貪玩得還是很氣人。
溫催玉沒好氣地回答:“陛下有玩火的功夫,倒不如多讀兩遍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