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雀用了一晚上摘下三千朵花,又将它們一一插在了死去戰士們的頭上。
這是個力氣活。她忙得滿頭大汗,很是喘了幾口氣。但擡頭擦汗的時候瞧見虞三将軍笑得跟個活人一樣,面色都紅潤了一些,她又覺得值得了。
虞國公夫人讓她來,不就是讓他快活一些的麼?
她更加賣力地幹活,累得兩眼迷糊,離開之前挽起的袖子都忘記了放下來,然後邁着虛浮的腳步,一手拎燈一手拿着燈籠杆走到虞逢林面前期待問,“虞三将軍,你今晚快活嗎?”
虞逢林點頭,溫和道:“多謝你了,很是快活。”
虞國公夫人就站在一邊,聞言神色動容,幾乎要流出淚來。倒是蘇道長看不過眼,覺得蘭雀此時正猶如一個種田回家的老農在讨妻子高興。
她啧了一句,然後慢吞吞走到拱橋上蹲下來看擺放在一塊的兩朵花:“哎,這是給我二哥的嗎?”
虞逢林眸色溫柔,“是。”
蘇道長就伸出手戳了戳,露出笑意:“真好看啊——但他長得五大三粗的,戴着這兩朵花,怕是找不到鬼媳婦喽。”
她站起來快走幾步,又走到了院子裡,“這是我大哥的?”
虞逢林點頭,“是。”
蘇道長:“離這麼遠啊——他兩小時候倒是形影不離的。”
虞逢林低頭看向蘇大的眼睛,“你大哥是為了救我,這才朝着我這邊奔了過來。”
蘇道長就嘟囔,“所以說嘛,他們把你看得比我重。”
蘭雀本來累得都要站着睡着了,聽見這話瞬間醒了過來,驚訝道:“你的兩個兄長去世了麼?”
蘇道長背着手:“是啊,戰亂年代,誰家不死幾個人呢?都看開些吧。”
她擺擺手,“走了走了,回去睡吧,我都困了。”
但等出了院子,她馬上興緻勃勃問蘭雀:“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都要好奇死了!你快同我好好說說。”
蘭雀便細無巨細地說了說,然後于黑暗中認真看看左右,最後頗為遺憾道:“他說他的鬼跟着我,我又看不見,不然晚間無事也能說說話了。”
蘇道長就跟虞國公夫人對視一眼,齊齊靜默下來。虞國公夫人是不知曉于虞逢林而言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蘇道長卻是第一回見到蘭雀這般不怕鬼的姑娘。
她就起了心思,“你要不要跟我去老君山上修道啊?”
蘭雀驟然聽見這話,直接瞪大了眼睛,“修道?”
蘇道長就指着堪輿圖,“是啊,也不要你現在就去,等你從蜀州回來,你要是還願意,就依着圖上的山脈來找我。”
“我們老君山,就在八百裡伏牛山主峰,很好找的。你若來了,我親自來山下接你。”
她拍着蘭雀的肩膀:“小呆雀,你有這樣的膽識,簡直是個修道的人才。”
膽識!人才!
蘭雀一直被人罵是膽小的廢物,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誇她。她便恨不得馬上就去老君山上穿道袍報答蘇道長的賞識之情了。
她點頭再點頭:“好啊好啊。”
虞國公夫人:“……”
她好笑起來,“天色不早了,都回去睡吧。”
蘭雀乖巧應了聲,但臨到岔路回院子時,卻想起自己還是要跟虞國公夫人說一聲虞逢林的事情,她道:“我方才已經跟虞三将軍已經說了,我去蜀州走得匆忙,就不送他出遠門了,他就說沒關系……”
誰知向來和善的虞國公夫人語氣蓦然生硬了起來:“不用送他——哪裡有母親尚在人間卻要出遠門的兒子?”
蘭雀覺得這句話很是不對勁。但見她臉色不好,應該是自己說錯了話,便慌張得閉了嘴。
她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多什麼嘴呢?
惹得虞國公夫人不快了吧?
然後躺在床上跟虞春瑩将軍絮絮叨叨,“哎,看起來他們母子之間因為此事有些不和氣。”
她跟阿娘和阿妹就不會這樣,她們會……
她們會怎麼樣呢?
蘭雀的神色迷茫起來,努力去回憶從前,然後一睜眼,已經是天明了。
外面吵吵鬧鬧,有人在敲門。
蘭雀渾身刺痛,滿頭是汗開門,就見虞國公夫人着急道:“蘭姑娘,陛下病危,我和逢林都要去宮裡,怕是幾日都不能回來,也不能送你去蜀州了。”
她指了指身後的婆子,“我讓莊子裡的管婦送你回富貴侯府。”
蘭雀連忙點頭。
虞國公夫人,“我叮囑你的事情,你都記住了嗎?”
蘭雀:“我知道的,這裡的事情,什麼都不能說。”
虞國公夫人就笑起來,“我信你。”
蘭雀就又坐上了來時的馬車。臨近城門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不用撩起簾子看都知曉管婦要給護兵看的是公驗。
這一認知讓她腰杆都在無形之中挺拔了一些。
但到了富貴侯府,尤其是看見笑得褶子堆在一塊的富貴侯,她又愁眉苦臉低下頭,彎下腰,一副心虛至極的模樣。
富貴侯:“……”
天爺!
她實在是太好懂了!
他的心蹦蹦蹦直跳,捂着胸口問,“十八娘,好閨女,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蘭雀覺得前後因果都不能說,不能說這個那個的,那就都不要說了。不然中間出了差錯,她這個笨腦袋想來也不能圓上。于是在富貴侯都要急昏過去的時候,她小聲道:“我……我要去蜀州。”
富貴侯覺得天都要塌了!
他先是急急問,“去蜀州做什麼?”
後又想到她是個鋸嘴葫蘆,傻笨呆鳥,問那麼多根本沒用,幹脆顫顫巍巍直接問:“好閨女,咱們跟虞國公府的婚事還在吧?”
蘭雀頭就更低了——反正是要退的,這時候讓他做好準備也好。
富貴侯是個老狐狸了,覺得自己最懂人心,此時還有什麼不懂的呢?這門親事肯定是沒了!
天殺的!他氣得面如土色道,“可是嫌棄虞三将軍年歲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