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西爾打開背包,拿出一台充電式折疊冰箱,展開是個大立方體,裡面有草莓、菠蘿、披薩、薯條、烤肉串、英吉拉、米布丁、罐裝雞尾酒、奶油利口酒、麥芽威士忌,還有蔺哲的中餐食材。
“我起早貪黑二十多年都沒見過這些……”劊子手看到後熱淚盈眶,“我每天隻吃一頓飯,每頓都吃烤木薯。”
“我比你強,我半年能吃這麼一小碗肉。”前核電站工程師比劃着說。
醫學博士摘下眼鏡:“也算苦盡甘來了。”
江奕看到小乞丐把自己縮在角落,似乎在等待他們先行進食。“費迪莉娅需要吃的嗎?”
奧布雷搖頭。“好吧。”江奕鞠躬後打字,“謝謝您,謝謝費迪莉娅。”他轉身向納西爾道謝,随後端起一盤米布丁走向小乞丐。
小乞丐是他們所有人裡受傷最深、最具交流障礙、也是最乖巧懂事的孩子。因為在性格與生理特征上存在交集,江奕很容易共情他的一部分感受:他們難以且不敢表達需求,卻每時每刻都在期望被關愛,期望有一束光願意主動照亮黑暗。
在伊甸園的時候,江奕沒遇到這束光,而現在,他想自己做這束光。蔺哲手持一杯利口酒,撐着樹洞内壁,蹒跚地走過來。
“生氣了?”
“沒有。”
“那為什麼不謝謝我?”
“……謝謝。”
“你習慣了。”
“我沒有。”
“沒有嗎?”蔺哲頹然坐下,把頭靠在粗糙的樹皮上,“看來我還得繼續努力。”
江奕當即心軟:“您不用對我這麼好,您對我太好,我怕我想要的會越來越多,就像我剛剛提出的無理請求。如果您不能滿足我,對您對我都很苦惱。”
這人笑了。
“您别笑,我認真的!”
“抱歉,我沒有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
“為什麼?”
“笑我是個讓你苦惱的廢物。”
江奕震驚地看着他:“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喜歡親密接觸,江奕。”蔺哲斬釘截鐵道,“至少不想當衆這樣。我讨厭被别人當成不能自理的廢物,或是難以自持的混蛋,更讨厭真正了解我的人因為我被誤解、中傷。”
“對不起。”江奕下意識回複。
蔺哲将小半杯酒一飲而盡:“這是個多姿多彩、紛紛揚揚的世界,既然我選擇生活在這裡,我就不得不适應,因為我能被看見、被聽見,并且我知道我無法被完全理解或認可。我特殊,又不能過于特殊,因此我隻能盡量不給你們添麻煩,以換取你們對我的尊重和容納。”
“我一直都尊重您、容納您。”
“這是我的本事。”他渾身彰顯出一絲傲氣,“感謝那次投票讓我明白,我真正的心意和我一樣見不得光。回神廟後,我不會再跟你住同一間寝室,這是貝蒂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真正的心意見不得光……
江奕讀懂,這人又在自嘲。蔺哲不是見不得光,是光在排斥他,因為他比光耀眼;他無法将心意說出口,是心意有違自然,因為它美過一切。
“我去給你做飯。”
蔺哲用消毒紙巾擦手後起立。
江奕:“哦,謝謝。”
飯後,大家熄了燈玩捉迷藏。江奕和小乞丐總是最早被發現的,蔺哲是最快找到所有人的。
他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忘記災禍與苦難,隻是無憂無慮、恣意享受着。梅森和坦狄薇到處拍照,納西爾不情不願對着鏡頭做各種手勢,劊子手和醫學博士又讨論起對死亡的職業化态度,前核電站工程師嘗試靠近小乞丐,奧布雷靜靜駐足樹洞口。
江奕感受到費迪莉娅在呼吸、大笑,正如他和蔺哲能根據交錯的喘息聲判斷出彼此心情愉快。
睡覺時,他們緊挨着,蔺哲給了他一個後腦勺。
江奕在鋪地的毯子上輾轉反側,點開手機,淩晨兩點十分。他們好像都睡着了,就是面前這位,他有些吃不準。
他調小手機音量——
“蔺哥,您睡着了嗎?”
“嗯。”
“哦。……嗯?”
“小奕。”
“我在。”
“抱緊我。”
“啊?”
“抱緊我,現在。”
“好。”
江奕靠過去,前額抵住後頸,胳膊環進蔺哲腰間,手心貼到腹部,最後鬼使神差地将一條腿搭在蔺哲腿上,像抱他的被子那樣。“足夠緊嗎?”他詢問。
蔺哲沒回複,隻是抓住那隻手,支配它緩慢向上移動,最終停留在心髒位置——那顆心撲通撲通地跳着,比江奕自己的更快,更有力量。
三四分鐘過去,蔺哲的手軟下來。江奕連忙去摁語音輸入鍵。“好了,睡覺吧。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