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資曆名望尚淺,王爺以高僧相稱折煞小僧了。”說完他走到甯王面前,見他閉目并不看他,也不生氣,而是繼續道:“小僧此時求訪王爺着實失禮,還請王爺見諒。若非情況緊急,小僧不會出此下策。”
釋平見甯王紋絲未動,不免心急,“小僧知王爺一心向佛,心慈念善,而今洛州圍城。一兩日尚無礙,但若困城日久,其城物資匮乏,人相侵食,形如地獄。還請王爺為民請命,救人于水火,解圍城之患。”
老甯王終于睜開了他那渾濁的眼睛,“今日圍城,定有圍城之因。若因我誤信你,而引毀城之災,豈非造孽。”他說完,笑着看向釋平。
“而今圍城也好,開城也好,自有洛州官府決定。我久不論政事,高僧還是另請高明吧。”說完再無言語。
釋平碰了一鼻子灰後,轉身面佛,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
此身這一動,燭火大多已隐其背後,縱其白淨如脂的容顔此刻也變得黑影彌漫,多了肅殺之氣。他低聲道:“王爺近況,小僧略有所聞。小僧不奢求王爺出面相助,但求王爺暗助于我。”
“暗助?”老人回味這句中所帶的晦澀之意。“我乃王爺,行事向來磊落,何來暗地,小和尚,你怕是找錯人了。”
釋平輕笑一聲,道:“王爺還記得多年前因籌措軍備不力,被你趕出王府的家奴錢川,錢串子嗎?而今他已是洛州城數一數二的糧商了。”
“這與我有何相幹?”
“怎能與王爺不相幹呢,你可是他最大的主顧,你每個月向安國寺施的米可都是從他的鋪子中進得。他能有今天的基業,全賴王爺您呀。”
“辦米之事向來下人操辦,我向來不知。而今你這一問,定是家裡有家仆與他勾結,于我何幹。”甯王推得幹淨,卻再也藏不住那一副吃人之态。
“王爺,還記得當年你為何趕走錢川嗎?您可能不記得了,可洛州的老人記得,當年你靠銀甲兵打敗逆臣楊氏,占據京都洛州,天下人都以為你必繼承大統。可他,居然在你整軍備馬之際,貪墨軍資,令你糧草不濟,抱憾飲恨。這樣的人,你的家仆敢明目張膽的與其勾結數年之久嗎?”
說完釋平覺得不夠,低頭,用陰冷的臉貼着甯王的耳邊道:“這樣的人,你當年為什麼不殺了他,還讓他活到了今日,在洛州橫行?”
他說的殺氣肆意,聽的甯王驚恐的轉頭看他,“小和尚,你是出家人!”
“當年之事休得再提。我當日之失,怪不得他人。隻怪我非天命所歸,我無憾。修行多年,早已不計前仇舊恨,今日錢川富也罷,貴也罷,已是凡塵俗事,與我無關了。你不要再拿一下陳年舊事,相擾于我。”
老甯王說得胸廓起伏的厲害,他雖被激怒,但卻依然藏得很好。這不是個好的開始,釋平深鎖眉頭,淺笑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苦苦相逼,但小僧有個不情之請,想向居士借個東西,還望居士應允。”
“但說無妨”
“銀甲。洛州人相傳,王爺當年打下洛州,全憑這燕州銀甲軍神兵天降。可惜自從那一戰後,此軍再無蹤影。宏毅侯當年投奔麟宣王雖帶兵衆,卻無銀甲。人消失也就罷了,可那重金打造的銀甲不會消失,想必他的主人還好好藏着他,準備着他日東山再起吧。”
甯王一聽,雙眉深鎖,當再次睜開已經布滿血絲與怒火,氣急敗壞道:“老朽早言,不提當年,不提當年,為何你還要苦苦相逼。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請不要擾我清修,送客。”
這聲音已經很大,外面的仆從似乎窸窸窣窣的動了。
他的反應是釋平想要的效果,但很明顯他還在處處拒絕。為了撞開他的心防,釋平抛出了自己最後一張底牌。
“既然放生池中銀甲非你當年之物,就休怪我自取了。”
此話一出,那臃腫的身子明顯晃了晃。不知是什麼東西落地了,他開始低頭四下尋找。找着找着,突然停下了。
“小和尚,你都找到銀甲了,還尋我做什麼呢。你也看見了,我無權無勢,又老邁至此,對你還有什麼用呢?”
釋平以為終于等到了一個願意推心置腹的老甯王。一甩袖子,轉過身來。佛窟内火焰跳了一下,印在釋平絕美的臉上,居然顯出隐隐猙獰之色。
“王爺過謙了,您是甯王,洛州是您的封地。我得了旨意要開這洛州城,一直缺一把開城門的鑰匙。我本想和王爺合作的,可您似乎一直藏着掖着。”
老甯王仰天笑了笑,“小和尚,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謝謝你。沒想到我找了幾十年的銀甲,居然還在洛州城裡。你要拿去用就拿去吧,我已經沒有兵卒去穿他們了。”
釋平一聽,急急驚呼道:“是誰,是誰,是誰卸了你的銀甲,是誰奪了你的銀甲兵?”
“是誰,是他,還是他。”老甯王戲谑地胡亂的指着佛窟裡的佛像,最後歎了口氣道:
“是誰不重要,終是你鬥不過的人。”
釋平明顯少年氣性,“你怎麼知道我鬥不過。”
“就憑你到現在也不敢殺我,取我這把開城的鑰匙。”
釋平突然氣息一滞,吓得退了好幾步。
“小和尚,你開城鑰匙不就是個死人嗎?我早就活夠了,你看我現在連下地行走都不行了,成天等死。你就行行好吧。”
釋平是跑出佛窟的,準确地說是逃跑。他倉惶的模樣讓嘉魚以為他見鬼了。
“你怎麼了?”
“他……鑰匙……他……鑰匙。”
夜風起,風中夾着細細密密的雨,落在這孤城中,引一陣陣灰塵泛起漣漪,驚起一陣氤氲水汽。塵起塵落時,早春的幹燥灰靡為之一洗,清爽綿潤撲鼻而來。
原來洛州城的鑰匙也在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