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直是近半月才被選為太子伴讀,他前世識人無數,現在竟看不出太子到底是什麼人了。
見了從未見過的平民女子第一面便要親自下廚,對婢女道歉,甚至對陌路相逢的乞丐都以禮相待…
太子沒必要在他面前做戲。
那就可能真是腦子被門夾過吧。甯直想,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怎麼養出這麼一個格格不入的憨貨來?
“我就是見不得人餓肚子。”盛聞垂眸。
他來自的那個時代早已跨過了溫飽的階段,所有人都有權利對食物挑挑揀揀,一些網紅明星甚至為了作秀把食物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法浪費。
盛聞剛剛意識到,他現在身處的這個時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可能每分每秒都有人因為饑餓而死。
“回去吧。”盛聞有些意興闌珊,他對着人來人往的街道喚道,“來個人來個人,把這位活着帶回去。”
姚諒環顧四周,隻見對面馄饨攤上一個面相樸實的漢子抹了抹嘴,一口氣把碗裡的馄饨喝光了,站起身來對盛聞抱拳一禮。“遵命。”
漢子的長相毫無記憶點,仿佛丢進人群就找不着了一樣。漢子将那人一提,轉進街角,不過數息間,兩人的身影便消失了。
姚諒忍不住後退了半步,她認出了這人。
甯直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上前一步道,“風雨欲來,我先護送公子回府吧。”
“不必。”盛聞揮袖,“你送姑娘們回去吧,有人保護我。”
甯直并未再勸,他目送着盛聞起身離去,幾個路人般的身影很快跟上,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
“那是影随。”姚諒的牙齒不自覺地打戰,這樣熱的天氣,她的手卻一片冰涼,“我認得他。”
“皇帝竟然給他派了至少四個龍衛。”姚諒喃喃道,“他為什麼還活着?”
“深呼吸。”甯直握住了姚諒的肩膀,“你身子不适,今日早點回去吧。”
三人收拾了小車,回到姚諒的小院關上門,一杯熱茶下肚,姚諒才覺得四肢百骸回了溫。
“之前。”她握着茶杯,嗓音發顫,“我親眼看見…影随活活掐死了我的闵兒。”
“他還那麼小。”姚諒伸出兩手,随即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他才剛會喊母妃,影随就掐死了他,我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因為早夭,皇帝甚至不允我的闵兒下葬,對外聲稱是得了重病暴斃。”她嗚嗚地低泣着。
“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甯直握着姚諒的兩手,“既然上天給了我們兩個重來的機會,我們萬不能再重蹈覆轍。”
“我們已經為闵兒報了仇,他不會想看到他的母妃一直為他悲傷,又壞了身子的。”甯直柔聲道,“我們活着的人,該為了死去的人繼續前行。”
姚諒拭去淚水,扭身道,“…我還沒原諒你呢。”
“是是是,娘娘上輩子都沒原諒我,這輩子不原諒也就是了。”甯直道。
姚諒一指頭點在甯直額上,轉口道,“你覺得太子怎樣?”
“看不透。”甯直捂着被戳紅的額頭,“有時極傻,有時又極其敏銳。”
“是否可堪大用?”姚諒問。
“我不知道。”甯直苦笑,“但比起先前那幾位,我覺着大雍日後交到他手裡,百姓的日子總不會太壞。”
“是啊。”姚諒亦歎道,“願意親手給乞丐喂一碗白粥的人,能壞到哪去呢。”
——
盛聞回到太子東宮,他剛洗過澡,用帕子包着頭發倚在貴妃榻上。
他單手撐着臉,面前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說說吧。”
“孤才出宮半日,就有人洩露了孤的行蹤。”盛聞把玩着手裡的白水晶瑪瑙珠串,“是有人的手太長了,還是你們有些人心太大了?”
一群人齊齊叩首,口稱不敢。
“金華,你說。”盛聞煩躁地閉目,他在大雍朝這個封建王朝生活了十幾年,到現在也沒适應動不動就有人對他磕頭跪拜。
盛聞知道要是在這深宮中提人人平等,頭一個死的肯定不是他,但整個東宮的上上下下先得死一半。
皇帝爹雖寵愛他,但要是宮裡的人都起了人人平等的想法,第二天就該“王侯将相甯有種乎”,幹刺王殺駕的勾當了。
“回殿下的話。”東宮的掌事宮女行了一禮,“奴才已然查明,是夏雲秋雲兩個不懂事的丫頭往宮外遞了消息。”
兩個小宮女被押到盛聞面前,兩人一個勁兒地磕頭,額頭很快就血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