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談康盛道,“殿下是君子了。”
君子有自己的底線,有絕對不做的事,才知道自己之後要做什麼。
“非也,孤算什麼君子?”盛聞道,“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孤願當狷者,不當君子。”
我找不到中庸的聖人和我一起同道啊,所以和狂狷的人在一起。
狂者志存高遠,奮發上進。
狷者潔身自好,性情孤僻。
盛聞借用孔子的這句話,既是反駁談康盛說他君子,更是表達“我特别不想管你的破事”的這個歪理。
“顧師曾私下對微臣哀歎,說殿下不思進取,四書五經讀得頗有自己的見解。”談康盛道。
“微臣倒是覺得,殿下對經書的見解雖離經叛道,但不可不謂獨樹一幟,或可開宗立派了。”
“談侍郎這可算得上是‘巧言令色’?”盛聞挑眉。
巧言令色,鮮仁矣!你這樣吹捧我,你也是個仁義的人嗎?
“事君盡禮,人以為谄也。”談康盛謙虛地道。
我隻是盡所有的禮來侍奉我的君主,但其他人卻覺得我谄媚。
打不過,打不過啊。
盛聞内心抓狂,這些一路考過來的市狀元省狀元,對四書五經的了解遠遠不是他一個現代人能碰瓷的。
他說一句對方怼一句,一碰全是軟刀子,連申饬都沒道理。
盛聞最終氣道:“談侍郎道德綁架孤,孤無話可說。”
“道德綁架?”談康盛想了想,很快明白過來,“殿下的比喻生動形象,果真是妙語連珠。”
“說說吧。”盛聞道,“孤聽聽你打算怎麼綁架孤。”
“微臣和夫人雖伉俪多年,隻得了一個女兒,妻弟修文如微臣半子,他雖有些小聰明,但天性純良,不會做作奸犯科。”
“所謂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殿下今日與他點滴恩惠,日後必會報之。”
“微臣亦已勸服嶽丈大人,不日融氏便會将全部家産捐贈給國庫,舉族回祖地休養生息。”
“談大人。”盛聞沉默半晌,問道。
“你這是在向孤…托孤嗎?”
“…微臣不敢。”談康盛道。
良久,盛聞答道,“孤不答應。”
“融修文是你的妻弟,你自己去管。”盛聞道,“你若是敢死,孤就立刻給令夫人相親,尋十個八個年輕又俊俏的小郎君整日裡陪她玩。”
“不僅如此,孤還要命融修文天天遛鳥賽馬鬥蛐蛐,不許他讀書上進。”
“到時候你就成了融氏的罪人了。”
“孤現在命你立刻就寝,不到明日巳時不許下榻。”盛聞道,“你敢提前起身,就是抗旨。”
“你自己想,想明白了再告訴孤。”盛聞甩袖,轉身離去了。
“微臣恭送殿下。”身後,談康盛深深彎腰,鞠躬道。
盛聞裹緊了披風,走入無邊的夜色之中。
現代人有手機和無數的娛樂活動,這時候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可大雍朝的這個時候已經是真正的夜深人靜,連燃着燈火的樓宇都沒有多少了。
頭頂的銀河沉着密密麻麻的繁星,看得人平白地頭暈眼花。
盛聞踏入正殿,正殿的書房桌上還擺着一盞涼茶,宮女們未料到這位好逸惡勞的主還有半夜來讀書的時候,許是躲懶,竟也忘了清。
金華急急要為盛聞換一盞溫的茶水來,他擺了擺手示意不必,讓他們都退出書房,他想一個人靜靜。
盛聞掀開茶杯,一口喝了半盞,将剩餘的茶水信手倒進殘墨之中。
他提起筆架上的毛筆,提筆寫道:
彼月彼星或舊華,此樓此夜非吾鄉。
黃粱夢醒蝶不醒,武陵春終棋未終。
他鄉朱顔不曾改,再待皓首喜相逢。
我本逆旅一過客,今生不生何處生!
既無格律,也無平仄。
俗話說叫全是感情,沒有技巧。盛聞看了兩眼,腦子裡上湧的熱血逐漸消退,懊惱地把寫滿了字的宣紙一團,丢進了渣鬥裡。
以後這種需要文化的事情還是讓甯直做吧,他腦袋好使。
盛聞把披風全抱在自己身上,在地上團成一團,地上鋪了毛茸茸的地毯,躺着也不會覺得冷。
一線月光照進窗棂,盛聞躺在地上,手裡反複摩挲着反射出皎潔月光的白水晶手串,喃喃道,“娘。”
“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