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直将如今他們查到的東西給浮光細細說了一遍。
浮光既是他的養母,又是宸妃的心腹,要是連浮光都背叛他,甯直覺得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可信了。
“陳州也?”浮光聽罷驚道。
甯直:“也?”
“你可知十年前的那場大案?”浮光道。
“怎會不知。”甯直道,“柳州冒赈案。”
“十年前天降大雨,黃河決堤,柳州一片汪洋,朝廷命柳州知州開倉放糧,但…”
甯直答:“柳州的糧倉中沒有糧食。”
“陛下震怒,你外祖甯宏受命監察赈災官員,數日後卻被發現自缢于柳州寓所之中。”
“柳州知州于寓所中搜查出赈災銀五千兩,推測甯宏因收受賄賂而畏罪自殺。”
甯直自己補全了後面的故事,“甯府上下三十五口人因此或被貶官流放,被貶為庶人,宮中的宸妃生下一死胎後亦被打入冷宮。”
當年甯直查清此事的時候,無論是柳州知州,還是相關的一幹人等早已作古,剩餘的人也對那個垂垂老矣的查赈官員沒什麼印象了。
要說柳州冒赈案的真相,還得從大雍朝的稅法說起。
大雍朝所實行的稅法稱為“租庸調”,每人每年需要上繳一定數量的糧食和布匹,且每年需服二十天的徭役。
上繳的這些糧食有部分會沿水路陸路送向部分産量少的地區,另一部分則會存入糧倉,以備災年。
柳州官場沆瀣一氣,又同當地的商人官商勾結。
柳州官府将糧倉中的糧食低價賣給商人,換得金銀肆意消費,而商人們再将低價糧運走或是在當地高價賣出。
官府中有沒有錢呢?有的。
但糧倉中已經沒有糧了。
天災一來,管你手裡的是金子銀子,那些東西有什麼用?
更何況這些銀子是徹徹底底的髒錢黑錢,隻能捂在手裡,怎能捅到明面上?
柳州知州以五千兩白銀賄賂甯直的外祖甯宏,就是為了讓他幫忙掩蓋此事。
甯宏不從,便被柳州知州等人下毒害死,又作出自缢的假象。
跟在甯宏身邊的,隻有當時還隻是一個工部小吏的幼子,甯橋。
甯橋跟着工部的前輩正在堤壩上忙着救災搶險,聽到老父死訊都是十天之後了。
柳州知州為掩人耳目,将甯宏匆匆下葬,此事不了了之。
“當年柳州,就如今日陳州啊。”浮光道。
“先是天災,而後便成了人禍。”
“柳州上下不該沒有聰明人,你可知為什麼他們都不說話?”
“天災來了農民就吃不飽飯,就會賣地,就會賣身為奴啊。”
“天災晚走一天,就能多買一畝便宜的良田,多買一個青壯的奴隸。”浮光道,“你說他們怎麼會想天災走呢?”
“姨…”甯直抱住了浮光的肩膀。
甯直知道,浮光也是這些因天災人禍被父母賣進甯府為奴為婢的。
浮光之前從來不跟甯直提這些,卻不代表他不知道。
“那我更要去了。”甯直道,“若是遇上一個良善的主家,還能勉強苟活。”
“被活活打死,累死,整日淩辱的奴才婢女還少嗎?”甯直道,“那樣的人還算作是‘人’麼?”
“好。”浮光拍了拍甯直的後背,“小姐少爺們,宏老爺都對我極好,我雖不悔…”
“我此去陳州,就是為了阻止萬萬千千的人像浮光姨一樣被爹娘賣掉。”甯直道。
“…謝謝你,直兒。”浮光道,“我替他們謝謝你。”
“你要護好自己。”浮光一邊收拾可能路上能用的東西一邊叮囑道,甯直回來的突然,她什麼也沒準備,隻好把自己手頭最好的東西都裝進背囊裡。
連甯直給她帶的禮物都原樣裝了回去,讓甯直在路上吃用。
“姨,不必太焦慮了。”甯直一樣一樣地把他認為不重要的東西移出來,“我此去肯定是跟着太子,吃他的用他的就成。”
“更要小心太子!”浮光聽了更是緊張,她翻找一陣,往甯直手裡又塞了一個小小的紙包。
“這是什麼?”甯直奇道。
“這是鶴頂紅,你自己收好。”
甯直歪頭,“您想說的是丹頂鶴對吧?”
“鶴頂紅。”浮光糾正道,“你從小生而知之,應該知道什麼時候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