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卿。”盛聞道,“你久居陳州,自然知道世家大族多有隐田。”
“陳州百姓流離失所,十室九空。”
“沒有農人耕地,就沒有人上繳賦稅。”
“陳州如何再次複興?”
“殿下想查隐田?”屈鴻遠道。
“查赈官不就是該做這個?”盛聞道,“将世家大族隐瞞下來的佃戶重新登記造冊。”
“由佃農重新變為農戶,不就有人了嗎?”
“他們不會讓您查的。”屈鴻遠道,“微臣正是擔憂,如果您查隐田之事,這雨又下不來,他們會以此為借口煽動民亂,将殿下…”
“将殿下留在陳州啊。”
“孤要得就是這個。”盛聞道,“太子如果在陳州遇刺,為了追查刺客,查出陳州地主隐瞞戶籍,不就合理了嗎?”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盛聞笑笑,“孤知道你要說什麼,孤不會死。”
“您的這段謀算,可未跟甯公子說過啊。”屈鴻遠道。
“告訴他幹嘛?”盛聞道,“那小管家公,他知道了又要多話了。”
“這些天我已經讓甯直在查隐田的事了。”盛聞道,“屈卿,把孤的這次祭天典儀弄得漂亮點啊。”
回京之後,說不定就沒法再穿太子冕服了。盛聞心道。
說不定也回不了京了。盛聞自嘲地想,送走了屈鴻遠,他擡頭看向萬裡無雲的晴空。
大約這是他最後一次穿太子冕服了。
——
七月初一。
太子要親自登台祈雨的消息在有心人的傳播下鬧得滿城風雨。
這位太子來了陳州,一共幹了三件事。
頭一件是籌備修建一條往京城的運河,要求每家每戶都要出一個壯年男子,家裡婦孺老少還得選一個,來工地上給男人們送飯。
第二件,太子買了康陽山底下那塊地皮,叫謝鼎謝大人家的公子和一幫煙花匠人折騰着開煙花大會。
第三樁鮮有人知,太子身邊的甯公子和一位姚姑娘走訪了不少地主豪強,夥同官府的衙役強迫他們劃分土地,将土地重新分給災民。
那甯直年紀不大,但心黑手狠,他身邊有太子給的幾個高手,是什麼都不懼,誰惹了他,直接便是血濺五步。
這幾天下來,手裡的都不知道有幾條亡魂了。
那姚諒不知是何身份,太子極其信任她,還将身邊的大宮女也送給她指使。
有人傳言,若不是姚諒出身民間,太子原屬意她做自己的太子妃,連搜羅美貌女子的事都交給了她。
一陳州官員成心水給太子送了瘦馬,這女煞星就沒怎麼下手,還從成家領走了一個小姐,說是要擇日冊封進東宮。
山雞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成家的事看得人眼紅,動心思的人家私底下把賬本偷偷遞給了姚諒,隻求一個能讓自家子弟女兒進東宮飛黃騰達的機會。
整日折騰那些隻會種地的平民百姓能掙幾個銀子,若是扒上東宮這條大船,太子手指縫裡漏一點兒都比這多啊。
姚諒甯直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輕松地把原本抵死都不願意交出隐田之事的地主們分化成幾派。
拉攏一派,打壓一派,再消滅一派。
這事就算成了一半了。
“我這心裡總是不踏實。”姚諒摸了摸胸口,和甯直一起站在剛修出來祭天的高台下,擡頭往上看。
祭天地點選在一座名為康陽山的小山坡下,征來的民夫和他們的妻兒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處。
太子祭天後,運河就會以此為始,開始修建。
“莫怕。”甯直道,他們倆穿着粗褐麻衣,混在人群裡一點也不顯眼,“聞公子有龍衛在身邊,這天底下能打過三個龍衛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甯直在前一日自請陪在盛聞身邊,以防出現變故,但被盛聞拒絕了。
盛聞命令甯直在台下觀察有沒有人想要刺殺他,并讓甯直觀賞他的英姿。
甯直自動當成沒聽見後半句話。
甯直擡起頭,眯着眼睛看向太陽,距離他們記憶中發生日蝕的時間隻剩一柱香了。
随着一陣絲竹管弦之聲奏響,盛聞身穿太子冕服緩緩走向了那座高台。
頭戴九旒冕,犀角簪束發。
上身着領口繡花的黑衣,下裳為紅色多褶大裙,腰間束大帶,佩四色绶帶,腰上懸挂玉柄劍,玉雙佩。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在官員的帶領下,衆黔首齊齊下跪叩首。
甯直和姚諒跟着跪下,甯直給了姚諒一個眼神。
這小子正經起來還挺帥的。
姚諒沒理他,還給了他一個閉嘴的眼神。
待盛聞走上祭壇,八名少女在台上随着音樂翩翩起舞,她們褪去了花裡胡哨五顔六色的紗衣,身穿統一的白衣,臉上的妝容也是一緻的神聖不可侵犯。
若不是盛聞知道這是姚諒剛親手訓練出沒幾天的,他還真信了這是群專門祭祀的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