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
一雙皂靴踏碎戶部門前凝露。
值夜書令史王澧揉着眼睛迎出,他在燈影裡瞥見來人身上,那隻四爪金蟒安靜地匍匐在黑與赤交織的绛紗袍上。
“東宮辦事。”甯直自袖中懸出一枚寫有篆字“東宮”二字的令牌,随即收回,“還請大人配合。”
“殿下漏夜前來,不知您是要查些什麼?”王澧顯得有些緊張,他端着燈盞走在前面,時不時用餘光偷偷地去瞥太子身後的人。
這群人過于年輕,且多以女子為主。
“王大人隻管指路,旁的不必多管。”姚諒冷笑了一聲,“王大人沒看過話本子嗎,你知道的太多了,可沒有什麼好處。”
“是,是。”腦中隐隐約約地困意已經瞬間消散了,王澧俯身,繼續引路。
“王大人,你不老實啊。”一個女子幽幽地歎了口氣,盛聞擡手示意衆人停下。
西牆上挂着一副《職貢圖》,畫上繪了西域使臣拜見天子的場景,參見隊伍排列成隊,正行進在郊野丘陵間。
騎着高頭大馬的使臣在明滅不定的燭火下投射下大片的陰影。
“王大人。”盛聞的聲音傳進王澧的耳朵,“孤為新商街之事查閱許多資料,偏有一事不明。”
“京都有鬼市,夜半開市,雞鳴收攤,不點長明燈。”
“買貨可照貨,不可照人,又不許讨價還價。”
咚咚咚,鳳歌掀起那職貢圖,輕敲了牆壁幾下。
如空鼓般的聲響暴露出了暗櫃的存在。
“王大人,你說這鬼市到底來的是什麼人啊?”盛聞道,“為什麼孤的新商街沒有呢,孤實在奇怪。”
“殿下乃潛龍在淵,宵小自然不敢靠近。”王澧頭上滴下一滴冷汗,“微臣記起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多奉陪了。”
“我真的隻是想講鬼故事而已啊。”盛聞悻悻都揉了揉鼻子。
“王大人以為您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宰了。”甯直吐槽道。
“隻是因為宵禁所以大家都偷偷摸摸的罷了,如今新商街沒了宵禁,自然也沒有鬼市。”盛聞拍了拍手,“來了啊姐妹們,幹活了哈。”
“是。”姑娘們應了聲是,拿着紙筆各自往不同的櫃子架子前跑了去。
盛聞叫了目前沒有官位的姑娘們,這些一半是他的宮女,一半是官員們孝敬他的歌姬舞女。
轉日有大朝會,盛聞好心地沒去叫已經有了官位的同僚們夜遊。
“嗚。”盛聞身邊有個小姑娘身子抖啊抖,“皇兄…我能不能回去…”
“晚啦,老三,剛出門時你不是也很興奮嗎。”盛聞将她頭上的帷帽扣好,“去,跟着你平陽皇姐學學怎麼看賬本。”
盛芃芃哭唧唧地低頭走了,這誰想得到大半夜的太子哥哥會溜進東宮,把當朝公主擄走去闖戶部啊?
哦,不能叫“溜”。東宮原本就是太子的宮殿,他是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的。
不管是打破宵禁的規則,還是作為公主第一次走出宮牆,盛芃芃都激動地渾身發抖。
可惜在沸騰的熱血冷卻下來之後,她很快意識到他們在幹一件非常離譜的事!
甯直侍立在盛聞身後,将姑娘們看完的賬本總結成信息,輕聲告知給盛聞。
“熙甯三年至五年…肇州歲輸絹8萬匹…”甯直低聲道,“弘毅四年突增至12萬匹,但存檔的漕船數未增。”
盛聞嗯了一聲,将一枚圖釘安在牆上的大雍地圖之上。
甯直撥弄着袖中精巧的小算盤,“每船載量從四十匹暴漲至七十匹,遠超平底漕船極限。”
金華将三份賬目遞到盛聞面前,指尖蹭下一抹紫金砂特有的烏黑,“三份賬目加蓋的印泥中摻有紫金砂,或與朱砂工坊有關…已記下名目了。”
這種朱砂伴生有硫化鐵,正是制火藥的上好材料,盛聞按下第二枚圖釘。
“把去年的陳州糧價調出來。”盛聞站在園地,他單手撐着額頭,閉目沉思。
成微月翻出報價,和自己腦海中隐隐約約的記憶相照應,“正月米價,一鬥三十五文,六月突降至二十八文,臘月…漲至五十二文。”
盛聞将卷軸丢在地上,白紙滾出去數米的距離,他提起筆,俯身畫出一副折線圖。
圖釘訂入地圖微不可查的碎響和五更天的梆聲融為一體,盛聞用紅繩将所有的異常節點串聯在一起,最終在兖州方位形成了閉環。
“何該算一卦。”盛聞端詳着眼前寫滿了文字和圖畫的卷軸,自言自語道。
“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姚諒道,“不必算,該死的另有其人。”
甯直看向盛聞,“快到上朝的時辰了。”
——
“殿下安好。”大臣們給現在朝堂上的四個皇子依次見禮。
太子的腿傷了,幾個月了也不見好,最近也沒有再出現在人前過,傳言倒是沒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