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充文人做派,自然是因為盛闌确實喜愛讀書寫字,無論是什麼文章,不說過目不忘,讀上幾遍能夠理解背誦還是不難的。
他從來沒聽過這種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是連起來就不知所雲的知識!
“不是。”盛芃芃從身上的小包裡拿出一本書來,“這是女校的教材…”
盛芃芃遞到一半,她的手一頓,“這些東西,弘文館沒教過你們嗎?”
盛闌恥于說出自己從來沒學過數理化,他不答話,隻接了那本教材來看。
教材一拿到手,盛闌就由衷地一驚。
這種紙比宣紙更硬,觸手更光滑細膩,上面的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地寫在…不,是印在上面。
全都端端正正,一個錯字都沒有。
東漢靈帝曾下令将七部儒家經典刻為石碑,豎立在太學之前供學子們抄寫。
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來到洛陽太學,将太學門前堵得水洩不通,那時便有人發明了用紙和墨将碑文拓印下來,不用再抄。
印刷術的雛形便誕生了。
“這教材一天可以印多少本?”盛闌抓緊了教材的封皮,指關節因用力有些發白。
“倒黴孩子,不許揉姐姐的書。”換完兩塊銀元的盛聞用輪椅使用蠻牛沖撞,他接了教材還給敢怒不敢言的盛芃芃。
盛聞歎了口氣,即使盛芃芃在序齒上是盛闌的姐姐,但她是個公主,母親淑妃又不如梅貴妃勢大,隻能看着臭弟弟揉自己的書。
盛聞從前是獨生子,但身邊的朋友有姐姐,那小子從小被欺負到大,直到成年後雙方才握手言和。
盛闌忍氣吞聲地扶着差點被盛聞創出來的腰子。
“老三不知道這些,我告訴你。”盛聞道,“雕刻工匠一日能雕一百五十字,熟練工人可印刷兩千頁。”
盛闌:“兩千頁…”
盛闌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應對盛聞在商街的後手上,他雖知道盛聞的印刷機正晝夜不停地開着——
速度何其之快,遠勝當今所有的書坊。
撞完弟弟,盛聞轉動輪椅的銅輪,木軸在地面碾出吱呀聲,“肚子餓啦,去街口吃點心去了。”
盛芃芃連忙跟着盛聞走了。
盛闌默然無語,如今能得到這本教材的,隻有各家的貴女。
這書裡寫的離心力,倒像是給太子清剿私錢量身定做的——那些摻鉛的劣錢,如今全成了太子立威的證物。
盛闌正要邁步,他忽然瞥見一輛青漆馬車停在街角,馬車低調,車簾卻是用金絲繡着的并蒂蓮。
盛闌一愣,那是大長公主府的紋樣。
他剛剛在銀行中聽了傳聞,大長公主正以百金求購編号特殊的幾塊銀元。
那些編号盛闌很熟悉,是他幾位表兄表弟的生辰。
東宮銀行的側門開了道縫,裴鈞抱着一摞賬本匆匆離去,袖口露出半截杏黃色緞帶。
盛闌恍然拍了拍額頭,不由得失笑。那些被收繳私錢的商人,就算是再恨自己财産縮水,也怕被太子扣上“私鑄錢币”的罪名,忙不疊地來換掉自己手中的銅錢。
盛闌看着越發熱鬧的銀行陷入沉思,太子為何要把一到一百号留給父皇?如果全放出來,豈不是熱度會更高?
如果是他…
自己手裡的編号比皇帝小,是僭越,比皇帝大,又顯不出身份。
原來如此,将前一百号直接交給皇帝,倒是免了一番混亂。盛闌歎息,這哪是兌銀元,分明是給滿朝文武發站隊牌呢。
盛闌站起身,他冷冷地目送着一隊羽林衛押着幾個戴枷的商人走過,枷闆上貼着“私囤官錢”的黃紙。
你的防僞做的不錯,兌換也井然有序。
隻有一件事你沒考慮到啊,阿兄。盛闌邁步。
我大雍以銅錢作為主要流通貨币,自然有他的道理。
你能有多少銀子,來鑄你的東宮銀元?
冬天的西北風送來遠處的鐘聲,盛聞已到了金滿堂的分店,他獻寶似的摸出自己兌的銀元,展示給正忙着削蘿蔔的姚諒。
姚諒推拒,她手頭握着根大白蘿蔔,不想摸錢,“搶到多少号?”
“一千三百一十四。”盛聞得意。
姚諒輕笑,她記得女校教材裡說,這是“一生一世”的諧音。旁人都覺得太子心機深沉,其實這防僞編号最初也隻是藏了這般市井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