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柯笑起來:“我哪兒有什麼招兒呀。孩子這歲數就淘,我那麼大時候就喜歡拆家裡電器,什麼挂鐘收音機見什麼拆什麼。不過就是喜歡,既冬挺有天賦的,小小年紀捏出來的東西有模有樣。他自個兒說天天願意待這兒,他媽媽也算是心裡有個着落,我這還有個伴兒。”
“看不出來呀,看你特文靜、特文藝,小時候那麼淘呢?”王安妮促狹一笑,“不過你說既冬這名兒起的倒是挺文藝的。他立冬出生的,就是已經冬天的樣子,那不是蘇轼有個文章寫過嘛,說......”
“東方既白。”
“對!東方既白。這‘既’也用的太神了!”王安妮說到這裡轉而又道:“哎,你是不是也學過那課文呀?高中書裡的。瞧你這麼小清新,剛畢業沒幾年吧?”
邵柯笑笑:“我呀,就是喜歡蘇轼而已,我七九年的。”
“七九......”王安妮掐指一算,驚道:“天!你都三十三了!”
邵柯還裝模作樣附和着喟歎:“是啊,奔四張的人了。”
王安妮左看右看邵柯那張依然俊美無俦的小白臉:“媽呀,你這是在冰箱裡凍了幾年吧,冰箱啥牌子的,保鮮咋這麼好呢?”
邵柯不以為然:“哪兒跟哪兒啊,我這純天然無公害、原生态,三十三年,不加任何防腐劑。”
王安妮就樂:“你這人真逗。”
“是麼?那可能是平時悶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逮着個人說話。跟你說啊,我這人挺貧的,就是沒機會展現。可惜了。”
“欠兒登樣兒!”王安妮笑得樂不可支,覺得邵柯說話聲音清朗,特别好聽,濃濃一股子京腔,還有點兒勁兒勁兒的老炮兒範兒。
邵柯笑眯眯地打量着王安妮,倆人說了這幾句,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這姑娘挺有意思,大眼睛水光亮兒,可愛的緊。
那天馮既冬這小子幹到晚上九點,店裡就他們三人,王安妮和邵柯聊了一晚上,發現邵柯就是一小清新派的老逗逼。
邵柯是一名三肢截肢的重殘人士,雙大腿高位截肢,右前臂完全離斷。
邵柯開着一輛很破的二代奧德賽,每隔兩星期去京郊進一批泥回來。
邵柯有數不清的天南海北的狐朋狗友隔三差五的到他店裡胡吃海塞。
邵柯是個左撇子,不是因為他沒有右手是左撇子,而是他本來就是個左撇子。照邵柯的話就是老天爺賞口飯吃,好歹給留個營生的把式。
“什麼營生的把式?我看是打biubiu用的吧!”王安妮笑岔氣,手上比劃着,正中邵柯眉心。
“哎呦,沒藏住,被您老發現了。”邵柯毫不抵抗,立馬束手就擒,笑得露出兩顆白白的虎牙,好看的讓王安妮覺得都要升天了。
王安妮突然鬼迷心竅湊到邵柯面前,睜着她那雙吓死人的大眼睛使勁兒抛媚眼:“哎,帥哥,你咋這麼好看呢?”
邵柯根本就不吃這套:“别叫我帥哥,叫我邵柯。”
“切。”王安妮調戲不成,端起手裡的杯子給自己找台階下,這不喝還好,一喝驚呆。王安妮梗着脖子看邵柯:“這咖啡粉下面是什麼?牛奶?”
邵柯聳肩。
王安妮就不幹了:“不是,我說,帥哥,你也太小清新了吧?把我擱小孩兒那桌啦?”
“哎——”邵柯笑,不過又正色道:“你甭管是不是小孩兒那桌,這牛奶養胃你多喝點兒。”
王安妮覺得自己被當成小朋友了,眼睛瞪得更大了,像個被戳到小秘密的小孩兒,不甘心地追問:“我哪兒像小孩兒了?我哪兒小孩兒了?”
“好好,不小孩兒。”邵柯好脾氣地哄着她,任憑王安妮怎麼嚷嚷,就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王安妮覺得邵柯的笑容特治愈,她不由得更來勁兒了,她靠近邵柯,歪着頭打量,“你說你這人吧,長得好看,脾氣也好,還這麼會照顧人,不會是派來考驗我的吧?”
“考驗?”邵柯啞然失笑,“考驗你啥?”
王安妮笑得玩味,不由得彎下腰扶住邵柯輪椅的扶手,湊得更近,瞪着自己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壓低聲音:“考驗啥你還不知道麼?”
邵柯覺得王安妮越來越有趣了,他也不惱,也不退,就那麼笑眯眯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安妮,也壓低聲音,“那你倒是說說看,說不定,不見得誰考驗誰,你說對吧?”
王安妮覺得邵柯這男人簡直絕了,一颦一笑都撩人得很,明明笑得生畜無害,卻比不笑還顯得誘人,她聞得到他呼吸間柑橘味的須後水的味道,被他暖融融的體溫融化在面前的空氣裡,叫她差點兒露了怯。
邵柯看着王安妮粉撲撲的小臉蛋,抿了抿嘴,忍住想要上揚的嘴角。他低頭擡手,掩去唇邊笑意,岔開話題:“這劫要是渡不了,咱今兒是不還得齊整了跳誅仙台去?”
王安妮回神,心想自己怎麼就被迷了心智呢?趕緊支起身子靠上背後的栅欄,有些懊惱地揉了揉自己的臉,嘴上卻充大個兒:“别且,自廢武功吧,留個全影兒。”
邵柯自嘲地笑了笑,“您這話說的,我這樣用的着自廢武功?早沒全影兒了。”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無奈,更多的卻是一蓑煙雨任平生的灑脫。
王安妮眨眨眼,心想自己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傷口上撒鹽呢,趕緊找補:“不是不是......我是說......你......”
邵柯看着她手足無措的樣子,覺得好笑,語氣輕松:“甭我了你了,我這人有那麼小氣嘛我。”說着順手接過王安妮手裡見底的牛奶杯,調轉輪椅去洗手池上洗杯子去了。
王安妮盯着邵柯的背影心虛卻嘴硬:“誰說你小氣了?誰啊?啊?咱替您打抱不平去!”
“得嘞,我謝謝您!”
邵柯笑着把杯子放在池子裡,打開水龍頭,任由水流沖刷進杯底,指尖輕輕劃過杯口處留下的妃粉色的口紅印記。
王安妮還想再說什麼,馮既冬小朋友已經一副小大人模樣的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跳下椅子跑過來,手裡還捧着自己的小藝術品。
邵柯接過既冬手裡的泥塑,仔細端詳着,“喲,既冬這手藝,真沒得說!來,今天的思路,給講講。”
馮既冬小朋友倒是十分樂意和他分享,興緻勃勃地給邵柯講起自己的創作思路來。邵柯耐心地聽着,時不時點點頭,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馮既冬的創作天馬行空,邵柯聽得認真,他似乎很善于引導孩子,既冬在他的引導下,更願意表達自己,展現自己。
王安妮站在旁邊聽,發現邵柯不像其他那些中年男人似的成天一副好為人師的姿态,聽着既冬的童言童語臉上毫無不耐煩的神色,甚至格外專注,完全沉浸在既冬的叙述中,時不時分享一下自己的問題和感受,俨然就是一個把自己放在和孩子平等位置的好朋友。想必既冬的天賦也要邵柯這樣的伯樂才能激發出來。
也不知道講到什麼地方,隻聽既冬一拍腦袋,義正嚴辭地講道,“邵哥哥,我小姨就喜歡唬人,要是她吓唬你,你告訴我,我找我姥姥替你教訓她!”
王安妮聽了既冬的話,恨不能立刻捂上既冬的嘴,心想着這小屁孩兒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好歹在外面也不給自己留點面子,這可叫她這個做小姨的怎麼在帥哥面前立足?
“嘿——你小子,誰吓唬他啦!人小鬼大還教訓你小姨,小小年紀成天見兒的胳膊肘往外拐呢。走!回家!”
邵柯看着一大一小倆活寶鬥嘴,覺得有意思,忙勸道:“哎,甭生氣啊,小孩兒嘛!”說罷,摸了摸既冬的頭,“我跟你說啊,既冬,你小姨沒吓唬我,她人挺好的,你下回還帶她上這兒來玩,我請你們喝牛奶怎麼樣?”
馮既冬一聽可勁兒點頭。
王安妮被邵柯這話逗得哭笑不得,心想這人怎麼什麼都順着既冬的話說啊,明明是她吃了癟,這會兒倒成她的不是了。她把既冬放下,拍了拍小屁孩兒的腦袋,咬牙切齒地說:“喝你個頭!走不走!”
邵柯見王安妮真有點兒惱了,趕緊打了個圓場:“走走,我送你們出去。”
王安妮領着馮既冬走的時候邵柯把那枯木地燈連線一卷直接送到了王安妮車上,王安妮半推半就地嘴上說着客氣心裡都得意開花了。照王爸爸原話就是安妮這小騙子天生就是一張嘴,放革命地下黨那會兒一定是棵業績突出的好苗子,敵方頭子都得被她忽悠得倒戈不成。放外頭野了這麼些年,王爸王媽根本就不怕女兒吃虧,到擔心這丫頭片子淨占别人便宜和人結下梁子。
地燈最後當然還是被王安妮收下了,載着馮既冬開着她那輛小寶來揚長而去,被這小子數落了一路江湖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