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我找手電的時候發現那裡有個空的挂鈎，還奇怪了一下。”宋過白點頭，“其實周作也懷疑到你了，但他沒有證據，逼供不出你。”

想到周作當時對着紙條問宋過白“隻有這些？”時候狐疑的眼神，梁檐不禁笑出了聲：“是啊，周作哪裡能想到某些人為了MVP，早就在紙條上留了一手。”

至于為什麼後來甯願放棄MVP也不揭穿自己，梁檐點到為止，沒有繼續問下去。

“所以，請問今晚真正的MVP，你現在馬後炮地抓出我這個兇手是為了什麼？”

梁檐看向宋過白，笑意卻不及眼底。

宋過白深吸一口氣，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剛說過，我真實的脾性其實不怎麼好。”

“身為兇手，你今晚的第二次逞強剛被我破了。”宋過白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所以，作為你輸了的代價，我想知道你第一次逞強的原因。”

——我想知道，為什麼周作對假人偶死因的一句判斷，會讓你有這麼大反應。

梁檐沒再說話。

商業街角，從牆外懸空的鋼筋樓梯爬上紅色磚樓二層，一家清吧低調地探出一盞門頭，上寫小小的“烏合”二字。

距離聖誕零點隻剩半個小時，趁着清吧店門打開，街面的鼎沸裹挾着寒意溜進去幾縷，混入客人們的低聲絮語中消失不見。

梁檐繞過卡座，引着宋過白在高腳吧台前坐下。

宋過白擡頭環顧，店面不大，沒有誇張的球燈和DJ，深處的半圓形小舞台上，一個女生在輕掃吉他自顧自地低吟淺唱。

“學長，你還記得那次咱們從酒店探險回來，你當着我們幾個的面做完檢讨，東子是怎麼說的嗎？”

“？”

“小宋老師，”梁檐學着周尹東誇張又無奈的語氣，“有沒有人說過你認真過了頭？”

宋過白：“...”

梁檐笑聳了肩，把酒水單遞給他：“故事配酒，越說越有。”

宋過白不怎麼喝酒，對着琳琅的雞尾酒單皺眉研究半晌，指着一個說：“這個。”

梁檐細看，咖啡馬天尼。

好家夥，喝酒都不忘咖啡因。

梁檐招呼吧台深處的調酒師：“一杯espresso martini，再來杯‘故事’。”

少傾，調酒師将酒輕輕推到宋過白面前。

細腳伶仃的三角杯裡，酒體漾着醇厚的咖啡色澤，頂層潔白綿密的泡沫上，躺着三顆胖乎乎的咖啡豆。

宋過白還在端詳，調酒師已經朝梁檐做了個“請”的手勢，梁檐點點頭，幹脆道：“我要說的故事沒有前情提要，直接講高潮——一個女人得了漸凍症。”

宋過白奇怪，“故事”這種酒原來是要靠講故事來點單調酒嗎？

“漸凍症這種病，得病的人最開始可能隻是筷子抓不穩這種小問題，但随着病程逐漸加深，人會慢慢失去對身體所有肌肉的控制——到最後，全身唯一可以自主控制的地方，隻有眼球。”

“比植物人更操蛋的是，植物人好歹一睡了之昏迷不醒，無論生死都不會感到痛苦。但漸凍症并不傷害大腦，患者始終是理智清明的，他們将被迫非常清醒地、眼睜睜看着自己慢慢死去。”

“女人得病那年，兒子上初三，等到她走的時候，剛好是夏天，馬上開學就是高三。”

“所以...她前後差不多撐了快三年，那小子就一邊上學一邊照顧她，看着她從偶爾摔跤、到下不了床、到擡不起手指，到——”

梁檐哽了一下，“到連最起碼的呼吸，都需要刻意花費力氣才能完成。”

“但她拒絕切開氣管插呼吸機，我剛才說過，她始終清醒意識到發生的一切。所以，在生命的最後半年，她每天都在用眼神向兒子求死——因為她早已說不了話。”

良久的沉默。宋過白下意識屏住呼吸。

調酒師目光平靜無波，雙手輕輕搭在吧台，過了半晌問他：“最後呢？”

梁檐垂下頭，發梢的陰影妥帖地藏住了眼眸。

“最後…她在我面前，因為呼吸衰竭，窒息而死。”

沒人講話，也沒人戳穿梁檐無意間改換的人稱。

舞台上，駐唱的女生最後一掃弦，結束一曲。周遭的人聲随即舒緩地填補上短暫的安靜。

宋過白想起周作在密室裡的那句話：“咱們這位兇手朋友真挺狠，眼睜睜看着死者一邊拼命呼吸一邊活活憋死。”

周尹東大概是知道梁檐家内情的，所以才會那麼抱歉。

謎底終于揭開了，但宋過白有些後悔。

面對梁檐，他總是把持不住想要越界去窺探，上次在他家逼問共情能力是如此，這次又——

“啊對了，我故事還沒講完。”梁檐擡起頭，神态輕松，“女人走後，她兒子靈光一竅文曲星轉世考進了U大，然後又因為集帥氣優秀多金于一身成為全校矚目的校草，從此走上人生巅峰一發不可收拾....”

宋過白：“.....”

什麼狗屁校草，自封的吧。

“所以，”梁檐打了個響指，看向調酒師，“麻煩按照這個感覺幫我調一杯，金酒或者龍舌蘭基底的，不用太苦。謝啦~”

梁檐交待完扭頭，一隻皙白的手正把咖啡馬天尼推到他面前。

“怎麼？”梁檐挑眉，是酒不合胃口嗎？

宋過白指着那三顆圓乎乎的咖啡豆，神色平靜地吩咐道：“吃了。”

“？”

“調酒師送酒時和我解釋過，在咖啡馬天尼裡，這三顆豆子，分别寓意财富、健康和幸福。”

“聽話，把它們吃了。”下命令的人不知怎的，尾音拐出點收不住的怨氣。

梁檐愣怔了好一會，終于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就在此時，店裡人聲忽然鼎沸，Merry Christmas的吉他旋律倏然而起。人們舉杯相碰，祝福混合玻璃碰撞的悅耳聲響，氣息甜美溫馨。

兩人同時擡頭看鐘。

零點了。

聖誕快樂，不知是精明還是蠢萌的狐狸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