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之後,兩人直到跨完年都沒見面。
宋過白這邊交圖日臨近,才打掃過的工作室堪堪維持了幾天整潔,迅速崩壞成地獄垃圾場模式。
梁檐考完CFA,趁元旦假期最後一天,開車回了趟家。
西澤市就在南都市隔壁,梁檐下午考完出發,猛禽漂進自家院子急刹立定的時候,新聞聯播的開場音樂剛剛響起。
高檔别墅區裡的三層獨棟,但樓前的草坪疏于打理,牆外垂着幾縷爬山虎的枯枝在寒風中瑟縮着。沒有燈光,整座院子委委屈屈地縮成黢黑一團。
梁檐面無表情推開正門,挑高的客廳裡沒有一絲人氣,昏暗冷曠。
梁成樟不在家,梁檐回來的事也向來不會和他打招呼。
他摸黑上樓,徑直進自己房間,開燈收拾要帶走的冬衣。自從高考結束,離家去讀U大,一年之中除了春節,梁檐每次回家的時間都以小時計算。
拿出準備好的行李袋,冬天的衣服大多厚重,梁檐隻好耐着性子一件一件疊好往裡塞。他懶得開空調,冰冷的卧室裡,呼出的氣體瞬間凝結成白色的水汽。
一件深灰的羽絨外套被翻了出來。這還是高三暑假周尹東拉着他去買的,說是加拿大鵝反季特賣,一定要一人一件帶去U大高調宣揚兄弟情。
屋裡太冷了,梁檐幹脆脫了風衣把這件換上,穿到一半發現内袋鼓鼓囊囊地有什麼東西,掏出來一看:去年冬天丢掉的舊手機好好地躺在裡面。
梁檐:“......”突然感覺天降橫财是怎麼回事。
閃充挺給力,5分鐘之後手機屏幕亮起悠悠開機。這部手機梁檐從高三用到大二,裡面存了不少有意思的東西,當初丢掉,梁檐私下郁悶了挺久。
周尹東剛和方凜在U大意外重逢的時候,梁檐還用這隻手機偷拍了不少他倆在一起的照片,專等着日後倆人婚禮上放出來樂一樂。
這麼想着,梁檐順手點開了手機相冊。
婉轉的配樂在寂靜的卧室裡突然響起,梁檐吓了一跳——
“為您精選:昔日流光”
原來是相冊的自動精選回放,一張張照片像幻燈片一樣漸次出現,高三的教室、堆成山的卷子、U大的校門、空蕩蕩的出租屋、軍訓褲子炸線的周尹東...
一張照片突然吸引了梁檐的注意。
應該是夜裡拍的,背景是大片混沌的墨色,深淺不一。
畫面正中是放在地上的一件物體,因為沒對好焦,邊角略顯模糊。
直線的頂,不規則的側面,有點立體抽象的意思;看不出這玩意的材質,但在閃光燈的照射下白得發光....
好像是一座微縮房子。
詭異的既視感從心底緩緩冒出頭,梁檐眯眼凝神細看——
房子的影子深處,有一個不甚清晰的白色的“X”,應該是光線從房子的哪個孔隙透過去形成的。
....不對。
梁檐稍稍旋轉了一下照片,調整了視角。
不是“X”,是一個“+”。
那是一個十字架,是光線穿過房子、刺破黑暗,在地上形成的光之十字架。
他拍的是一間教堂的微縮模型。
梁檐皺眉下拉照片詳情,拍攝日期顯示前年的9月26日。
他記起來了。
那時大一剛開學不久,他們這批新生還在入學軍訓。
彼時梁檐還沒在校外租房子,白天軍訓結束後,和其他同學擠擠攘攘地先吃飯再洗澡,為了合群再宿舍集體開幾個小時的黑,然後在此起彼伏的呼噜聲中睡去。
尚且陌生的環境,強度不小的軍訓,時不時還有因為觸碰共情導緻的五感錯亂,一切都讓人心生疲累。
那天剛好是中秋節,晚上梁檐和室友們分了月餅喝了點酒,借口和家裡打電話溜出宿舍。
初秋的夜晚空氣微涼,梁檐在學校裡漫無目的地瞎晃,哪裡沒人哪裡黑就往哪裡鑽,幾小時後,小腿肚子隐隐酸楚,但他仍在不停地走。
室友人都很好,但他不想回宿舍忍着錯覺強顔歡笑,西澤市的那棟小樓,更不值得梁檐當作“家”去牽挂。
母親去世的時候,似乎把“家”的概念也從他和梁成樟的心裡帶走了,從那以後,父子倆一個成天在外拼命搞事業,三天兩頭見不到人;一個挑燈夜讀拼命搞學習,從吊車尾竄到年級第三考來外市的U大。
梁檐壓住心底的苦澀,自嘲笑笑,自己可以回去的地方,早就沒有了。
那座小小的教堂模型,就在那時候闖進了他視野。躺在垃圾焚化站的牆根,因着周身白色反而顯眼得很。
應該是被誰丢在那等着燒掉的,似乎做得還挺精緻。
四周沒人,梁檐索性把它拿起來就着月光細看。
略帶顆粒感的卡紙,微微泛着潤澤的冷光,與仿若璞玉的質地相反,模型的線條簡明銳利,其中的兩面牆上雕有镂空的十字架,氤氲出教堂應有的肅穆氣息。
梁檐低頭,看見澄澈的月光從教堂中穿行而過,溫柔親吻自己的胸口,印下羽翼般柔和的瑩白十字。
梁檐不信教,卻像終年迷惘的信徒終于得到上天恩施的救贖一樣,幾乎被眼前所見震撼到淚流。心底不願說也說不出口的過錯和遺憾,仿佛在長久的相對無言中被無條件地寬恕和消融。
忍受不了集體生活就出去租房子,沒有歸處就自己努力創造歸處,問題總會解決,一切總歸會慢慢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