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場景,和你給我看的照片幾乎一樣...今天是滿月,所以,我推測那天應該也是農曆十五....”
“你剛才提到是秋天剛開學,所以我判斷....這件事發生在9月。”
梁檐用目光細細描摹着說話人張合的唇,不知是因為焦躁還是羞赧,那張唇在雪白的月光下愈發紅得鮮豔。
看起來瑩潤柔軟,實則嘴硬得不行。
梁檐沉默半晌,把模型推到一旁,無所謂地聳聳肩:“行吧,我認輸。這個問題我不再糾結答案了。”
宋過白剛松口氣,就聽梁檐道:“不過…我想看一下你當時在廢棄酒店畫的畫,可以把速寫本借我一下嗎?”
“?”
宋過白不明所以,但好在話題終于轉移,于是轉身将桌上的本子遞了過去。
——暴起的力道猝不及防,宋過白連人帶本子被猛然拽回窗台邊。
梁檐右手虎口牢牢鉗制住他纖細的手腕,一路向下,攏住手背捏住指尖,不由分說引着他往模型背面摸去。
左手則攤開速寫本翻到内頁,指着一處記号對宋過白說:“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你覺不覺得….這兩處有點像?”
宋過白啞口無言,他十分清楚,模型背面和内頁角落上,各有一個“S.”
字母筆畫銳利張揚,圈起再塗黑的圓點像一顆乖巧的蘑菇。
一模一樣。
是他私下裡習慣使用的姓名記号。
得,破綻原來在這裡。
宋過白心裡一急,卻無論如何發力都無法掙脫,左手還在被梁檐強迫着反複摩挲模型上的那處記号,紙面粗糙的顆粒感從指尖清晰傳來,他不由得悚起一身冷汗。
“你究竟是什麼時候?…”
“虧得咱們同床共枕那麼多次,我既然舍不得動你….總得在其他地方彌補回來吧。”梁檐笑得張狂又無賴。
宋過白偷偷伸手去拽速寫本,梁檐看起來并沒有用太大的力氣,他卻扯不動分毫。
兩人暗中發力僵持了好一會兒,宋過白終于認命般卸下力道。
窗外的壓根不是什麼乖順的金毛,而是誓要将自己拆吃入腹的餓狼。
“我明白了….我說,很簡單,”宋過白幹脆在窗台坐下,手肘撐住膝蓋,“那晚把模型丢掉後,我後悔了,所以半夜又把它撿回來塞進了模型室。”
“原來如此,我當時還奇怪,為什麼才過幾個小時,丢模型的位置就變了?”
“是啊,敢情是有人偷摸動過,還擅自拍照留念,等着兩年後翻出來向我興師問罪。”
“我才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梁檐把模型塞進宋過白懷裡,收起笑容,“怨恨往往會在經年累月中消磨成冷漠,但感動卻會在多年後曆久彌新,生發出一些更加寶貴的東西。”
别再講了。宋過白心想。
求你了,哪怕讓我再多逃避一會也好。
梁檐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轉過身仰頭看着月空,隔了一會緩緩開口:“我知道你想找回休學之前那個牛叉無比的自己。事實上,小山、嚴老師…周圍的很多人也都這麼拜托過我,希望我能幫你一把。”
“但是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裡,那個強撐出正常假象的宋過白,真的就該被全盤否定嗎?”
“那樣的宋過白做出的設計、喜歡上的人,難道就不值得被正視嗎?”
宋過白猛然看向梁檐,喉頭發緊,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不是這樣的。
不是不值得。
是....不敢。
梁檐兀自扯下嘴角,自顧自接着說:“我今天過來,就是想替自己和這家夥伸冤來着。”邊說邊揚首朝宋過白懷裡的小教堂點了點。
“如果你需要認可,兩年前的我可以告訴你,即便是最低谷的作品,也足夠打動人心。”
“如果你渴望真實,現在的我能做到,無論如何逃避躲閃,你的真心我都能瞬間共情。”
“但如果,你希求歸宿,”梁檐頓了頓,雙手一撐坐上窗台,偏頭看向窗戶内側的宋過白,笑意漸深。
“——我希望,未來的我可以親自實踐給你看。”
宋過白臉“轟”地燒起來。
太直了,這球。這人是從來不會拐彎和踩刹車嗎?
他手足無措,隻好低頭試圖轉移注意力。
撞進視線的,是銀色的光輝從教堂穿流而過,正溫柔舔舐着左側心口。
何必在乎是誰在渴求救贖、又是誰給予寬恕。
光照之下,萬物平等,不分人神。
沉默良久,宋過白把模型小心翼翼放在一邊,自暴自棄地調侃道:“所以...兜兜轉轉說了這麼多,你到底不是來伸冤,而是在表白?”
“當然不是。”梁檐狡黠眨眼,“表白是你該做的事,畢竟喝醉後還在想着備聘禮娶我的老實人不是我。”
他略微俯身,伸出手托住宋過白的下颌,微微擡起,動作神情是面對他時特有的輕柔,力度卻不容抗拒。
宋過白無處可躲,被迫擡眼,被他的目光緊緊包裹。
“說出來,宋過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狡狼的恣意淩厲不知何時已然褪去,月光下無所遁形的,除了藏無可藏的心思,還有波瀾似海的溫柔。
夜空中,圓月開始西沉,那人直白看來的眸光卻愈發明亮。
那抔柔和實在太過讓人沉溺,宋過白呆呆醉在其中,半晌後終于小小歎口氣,站起身。
“你。”
四下靜寂,柳昏花螟。
青年終于不再躊躇,探身垂眸,吻住了他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