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遠之旅結束,衆人回到南都,五一節假期隻剩最後一天。
“學長——不是?”清早,梁檐打開房門,愣在原地。
門口的男人身材高大,卡其色沖鋒衣被穿出端肅的正裝氣質,碩大的單肩背包沉沉挂在寬肩,他插兜站着,眉眼的淡漠與梁檐隐隐神似。
“你就住這?”男人視線越過梁檐肩頭、向屋裡随意掃了一眼,興緻怏怏,并沒擡腳。
“…你怎麼來了?”梁檐皺眉。
他和梁成樟之間的默契本就有事就講、無事不擾,梁檐并沒瞞着梁成樟自己搬出學校租房住的事情,而後者當時既然沒對這件事發表意見,後來也就不曾親自上過門。
如今不打招呼突然出現,他才不信是梁成樟是父愛如黃河,心情好了突然泛濫。
“來南都辦事,剛好路過附近。”梁成樟語氣聽不出情緒波動,“車開得還行?小區路太窄,别瞎停礙别人事。”
梁檐點頭:“…到底有什麼事?”
父子倆上次見面還是春節,年夜飯吃得那叫一個祥和又高效——沒人講話各吃各的、分工有序一刻鐘搞定不留剩飯,冷清的洋房裡充斥着詭異的和諧。
“南都有環境比較好的飯店推薦嗎?最好在省人醫附近。”梁成樟問。
“?”梁檐摸不着頭腦。
“我和姜乾約了飯局,下周一中午。”
姜乾,姜醫生。
梁檐已經好些年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姜醫生是當年梁檐母親的主治醫生,待人溫和有禮,對患者盡心盡力,那幾年多虧他出手幫了梁家不少忙,哪怕梁成樟經常在外,梁檐也能在上學之餘磕磕絆絆承擔起護理照顧的任務。
梁檐至今能記得每每在病房見到姜醫生時,他臉上溫柔和煦的笑容。
據說他後來從西澤跳槽去外院當主任醫師,原來是南都的省人醫。
梁檐想了想,斟酌道:“時園吧,鬧中取靜,和醫院隔2個路口就到。”
“好,到時候你也來,他說有事找你。”梁成樟點點頭,随即轉身下樓。
“什…”梁檐一下跳起來跟上去,“那天我不行,我有事!”
開玩笑,下周一他人在北城的N大參加全國決賽,兩地相隔将近一千公裡,怎麼可能中午還在南都吃飯?
他起初覺得創業比賽不算什麼大事,項目内容又是建築領域相關,出于避嫌和劃清界限的考慮,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沒和梁成樟提過。
——私心來講,如果靠自己的能力在父親相關的領域裡做出點什麼,就和當初上大學選擇讀金融一樣,他梁檐就有足夠的底氣證明自己和老爹不一樣,甚至更優秀。
如今他已經拉扯着東子和方凜走進全國總決賽,作為隊長,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此時缺席。
“哼,你能有什麼事?我今天過來就是告訴你,人家姜醫生特意點名讓你一起,你哪怕有天大的事也給我靠邊站。”
梁成樟身高腿長,下樓速度飛快。梁檐跟在他後面心思急轉,比賽的事他梗脖子打死也不想說,那就隻能扯點别的更有力的借口。
眼見着梁成樟即将走到一樓,梁檐甚至從樓道窗戶瞥見了樓下梁成樟的車——一旦他上車,這事可就徹底沒得商量了。
“反正我不能去,那天我有約了!我….我他媽談戀愛了!”梁檐咬牙一聲吼,成功讓梁成樟猛然止步,此時一條腿堪堪邁出單元門口。
“啊….我是說…”梁檐撓撓頭,對一秒前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議。
“你談戀愛了?”梁成樟緩緩回頭,神情複雜變幻,“所以…就為了陪你的小女朋友下課吃一頓食堂,你連我們家恩人的邀請都可以拒絕??梁檐,你自己聽聽你說的是人話?”
梁檐:“…”媽的莽撞了。
才不是啥小女朋友。
但這借口好像也确實有那麼點不夠用。
“....梁檐?”不遠處,一個女聲訝然響起。
父子倆循聲望去,樓前女子一襲梅子青的職業套裝,手挽着大象灰的鲶魚包,整個人清逸高挑,幾乎看不出年齡。
好死不死,居然是宋清。
“哎?梁…總?你們倆…呃,怎麼?”看清梁成樟面容,宋清臉上的震驚逐漸清晰成幾道皺紋。
梁檐看着這一幕,從愣怔當場升級到錯愕。
宋清這樣怎麼好像...認識自己這喪氣爹?
梁成樟無聲歎氣,擡手捏捏眉心,緩了緩神态道:“還真挺巧,居然在這裡遇上宋總監。”
一小時後,時園。
茶室小間隐匿在園林深處,假山流水,竹翠環繞,端的是私密安靜,服務員把茶水斟好,默默退出去關上房門,心想:一屋四個人,個個都尴尬生分成那樣,真是少見。
宋過白坐在宋清身邊,試圖用全部精力阻止自己高碼率運轉即将過載的腦子。
好熱,CPU絕對快冒煙了,可是這場面....又不敢出聲。
正對面,梁檐正低頭無比認真地研究面前茶盞裡每一根茶葉的布朗運動,而他旁邊的男人…正在專心品茶,即便姿态悠閑,冷厲的氣場依舊難以忽視。
宋過白:”...“
真不愧是梁檐親爹,雖說倆人明眼看就知道不對盤,但抿嘴思考的樣子十足十地像。之前宋清電話時提到他叫…梁成樟是吧。
宋過白默默收回目光,又不小心和宋清對上了眼,宋清朝他緩緩眨眼,繼而極輕地搖了搖頭。
對面那倆在鬧矛盾,你也來勸勸——宋過白讀懂了宋清的意思。
知母莫若兒,知子絕非父。宋過白很想讓梁檐共情一下自己的絕望。
自從上次宋清在梁檐家門口鬧了一場被架走後,他與宋清沒再見面,隻偶爾電話聯系,氣氛倒也正常,聊的内容更不曾再扯到梁檐,宋清仿佛徹底忘記了這茬,對此閉口不提。
可現在….宋清不僅沒對梁檐上火,反倒把自己也拽來解決梁家家事….這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他甚至很想跟着剛才進來的服務員一起出逃。
這邊廂,宋過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對面,梁檐瞪着茶葉杆杆,内心早已血流成河。
早知道今天見雙方家長,我一定會提前爬起來吹一個帥氣的發型——啊呸梁檐你腦子呢?趕緊給老子轉起來啊想想眼下怎麼辦!
我爸他媽姑且放放,單論如果學長知道這幾個月來我一直背着他和宋清有聯系,我…還有命活嗎?
梁檐偷偷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