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溫程突然想起來前天在素食館糾結的事,“過兩天給你報個幼兒園上吧?”
時生看着溫程:“為什麼?”
“我上班了以後你怎麼辦?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家待着。”
“剛才不是說好我在家等你嗎?”
“我當然也想這樣,畢竟擔心有小朋友欺負你,但是你一個人在家不安全。”溫程解釋:“燃氣、火災、水、電,還有陌生人敲門、撬門什麼的,都不安全,到處都是隐患。我很不放心。”
“幼兒園也有那些隐患,還有暴力虐童事件,你放心嗎?”
溫程頓時心驚膽戰:“你從哪兒聽到的這些?”
“電視上。”時生說:“我爸總看電視。”
“是嗎。”溫程揉了揉時生的腦袋:“總之别這麼說,不是所有幼兒園都有這種事……”
“你能保證嗎?”
“我……當然不能……”
“所以我在家更安全。”時生說,“有事我會用座機給你打電話。有急事我會打給程露家的烤魚鋪,讓他們來幫忙。”
溫程還沒從暴力虐童的驚吓中回過神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了。
“好嗎?”時生問。
“啊……好……”溫程愣愣地點頭。
“乖。”
“噗——”溫程頓時笑了出來,“你在學我?但我可沒有說過你乖。”
“你心裡每次都這麼想。”
溫程愣了:“你怎麼知道?”
時生從床頭櫃上拿過藥膏:“大人不過如此。”
溫程接過時生手裡的藥膏給時生抹藥,笑得差點停不下來。
但笑過之後,溫程說:“就算如此,你也還是要去上幼兒園。”
時生擡起頭看着溫程,沒說話。
溫程感覺自己好像有點摸清時生的一些脾氣了,比如說現在,時生肯定是在生氣,并且是想問為什麼,但是因為生氣又不想說話,所以沉默地看着溫程。
“因為就算你現在不上幼兒園,明年也要去上小學,早晚都要離開家的,不如先在幼兒園适應一下環境。”
時生轉身下床。
“别别别,手上的藥還沒抹完呢……”溫程趕緊把剛下床還沒走兩步的時生抱了回來,直接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用胳膊圈了起來,繼續給時生手上上藥。
“我知道你不想去,但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不想去嗎?”
時生靠在溫程懷裡,看着溫程給自己上藥,不說話。
“以前去過,讓你覺得不舒服?”
“還是沒去過,讓你有些害怕?”
溫程把下巴輕輕抵在時生頭頂,聲音輕緩,很有耐心,手上輕而仔細地給時生的左手抹完藥,換到右手。
“沒去過。”時生看着被溫程抹好藥的左手,“我不想離開你。”
溫程抹藥的手頓了頓,然後繼續抹藥,下巴輕輕蹭了蹭時生的頭頂:“我也不想離開你,但我們大多數日子裡每天不得不分開大半天,因為我得工作,公司不允許帶孩子來上班,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
溫程:“而且,你需要交朋友,需要适應社會環境,需要學習,因為你将來有一天也要和我這些大人一樣出來工作。”
溫程:“所以,去幼兒園是為了找一個能在我上班顧不過來的時候照顧你并讓你增長見識的地方,不是為了抛下你不管。”
溫程:“我怎麼舍得抛下你?況且我們都做了約定,要不放開彼此的,我會遵守約定,怎麼會抛下你呢?”
溫程:“何況,離小區不遠就有幼兒園,雖然和我上下班的時間點有沖突,但我會想辦法每天送你去,再接你回來。”
溫程:“另外,幼兒園裡有很多好玩的東西,老師會帶你和其他小朋友們一起學習、做活動,挺有意思的,試試吧?”
溫程:“總之,先去上一段時間,感受一下,如果還是不喜歡,那我們再想别的辦法,好不好?”
溫程給時生上完藥,摟着時生好聲好氣勸說了半天,時生終于肯答應去試一下,溫程挺高興地又抱着時生又蹭又揉了半天,分開時時生還頗不情願。
溫程問:“你剛才起床的時候為什麼問我哭什麼?”
時生:“就是想知道誰欺負你了。”
溫程心軟得一塌糊塗,恨不得再把時生抱起來搓揉一頓:“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貼心的孩子?”
“多的是。”時生坐在床邊捧着水杯喝水。
“多嗎?”溫程疑惑地把手機扔到床頭,拿着電腦和充電器去床頭靠着坐下,準備工作,“我怎麼以前從沒遇到過?”
“見識淺薄。”
“……”溫程噎了一下,剛軟和的心裡一個勁兒地發酸,握鼠标的手一頓,随即又恢複了動作,悲哀地感覺自己已經快習慣時生的嫌棄和鄙視了。
“是,是,我沒見識,我的生活圈子太小了,還真沒怎麼接觸過小孩子。”溫程揉了揉時生的小腦袋,“那我們有遠見的時生小寶貝,你要看電視嗎?”
“不看。”
“那你想做什麼呢?我要工作了,暫時沒辦法陪你說話。”溫程有些苦惱,“要不過兩天買衣服的時候順便帶你去買玩具和書吧?樂高怎麼樣?還有繪本。小孩子應該都喜歡這些吧?”
“沒玩兒過。”
“你還說我呢,明明你也有沒見識過的東西。”溫程頓時有了種一雪前恥的快樂,又有些心疼時生,“這樣吧,趁這幾天不用上班,從明天開始,我連着帶你去玩兒幾天好不好?”
“無所謂。”時生的興緻似乎不高,“我隻想和你在一起。”
溫程的心被戳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把時生摟進懷裡:“好,那和我待着吧,至少現在我哪兒也不去。”
時生靠在溫程身上,看着溫程工作。
等溫程坐得有些累了,想問問時生晚飯想吃什麼時,一低頭看見時生不知什麼時候小小一隻趴在自己腿上睡着了。
溫程小心地放下電腦,把時生輕輕抱起來放正,讓他枕在枕頭上,剛松開手想去拽被子,時生突然醒了,緊緊抓住溫程的手爬了起來不松開,溫程愣了一下,問:“弄醒你了?”
時生不說話,隻是看着溫程。
溫程似乎有點明白了:“怕我走?”
時生沒有動。
溫程立馬把時生抱了起來:“别怕,我不走。你不會再被丢下了。”
時生抱緊了溫程的脖子,立馬趴在溫程肩膀上又睡了過去。
“唉,這個樣子真的能去得了幼兒園嗎?”溫程微微偏頭在時生頭發上輕輕親了一下,歎了口氣。
這會兒洗衣機裡的衣服應該都洗完了,溫程抱着時生小心地下了地,把衣服晾到了陽台上,看見了對面樓下擺着的幾個花圈,看來那天跳樓的人已經死了。
溫程心裡并不好受,但沒再多看,感覺再遇見幾次這種自殺的事,自己恐怕就該習慣了。習慣生死,這個習慣可真讓人不怎麼舒服。
溫程抱着時生在卧室來回走了幾圈,活動了一下,然後回到床上繼續工作。
中午12點多的時候,溫程也靠在床頭小憩了一會兒,為了不吵醒時生,所以沒定鬧鐘。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了,時生正枕在他肩頭看着他。
“睡醒了?”溫程緊了緊抱着時生的胳膊。
時生頓時更放松地趴在了溫程懷裡。
“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做。”溫程輕聲問。
時生在溫程胸口來回蹭了半天,最後親了親溫程的脖子,“随便。是你做的就行。”
“好。那我查查都有什麼營養菜譜。”溫程感覺脖子上的觸感輕巧溫軟又濕濡濡的,很舒服,比鄭鈞那兇狠得狗啃溫柔多了。
溫程頓時心情大好地搓了搓時生的小後背,拿起手機上網查5歲寶寶營養食譜。
正查着食譜,溫程看到了大數據抓取的相關推送:“5歲孩子正常身高”、“我家寶寶5歲54斤正常嗎”、“吃什麼能長高”之類的詞條,于是煞有介事地問時生:“對了,你知道你多高、多重嗎?”
時至中午,正是犯懶的時候,時生懶懶地賴在溫程懷裡,一會兒不安分地胸口、頸窩各處蹭一蹭,一會兒臂彎、肩頭軟塌塌地癱一癱,就是不想多說一句話。
根據這幾天的觀察,溫程知道一到中午、下午時生就開始犯懶、黏人了,于是就一手護着時生,任時生在自己身上鬧騰,一手拿着手機,自言自語:“網上說5歲男寶寶身高一般在98.7-124.7厘米,體重一般在13.50-27.85千克,你在這個範圍嗎?”
“我看你身高不到1米啊,體重……有30斤嗎?抱起來感覺你很輕啊,前天抱了你一天一夜也沒覺得特别累。是營養不良影響了長身體嗎?”
“這可不行,這個階段的營養太關鍵了,萬一影響你以後長個怎麼辦?得給你好好補補。”
“你看人家家的孩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又高又壯了,一看就不好欺負,你也得長得又高又壯,不然像現在似的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我真擔心你在幼兒園會受欺負。”
“不過,是不是光食補也不全面……網上說還得運動,适當鍛煉,有助于強身健體。看來以後得勤帶你下樓溜溜彎、做做操什麼的了。要不你跟大爺大媽們學學太極和廣場舞吧?”
“不過這樣也不能防身啊……”溫程說着點開地圖,查看小區附近的實景VR,發現和小區裡配套的陽光幼兒園緊挨着的就是一家少兒跆拳道館,旁邊還有不少琴行、藝術班之類的,于是心裡一喜。
“我從沒從西門走過,都不知道原來小區裡幼兒配套設施這麼多。”溫程驚喜道,“這樣好了,要不給你報個跆拳道班吧?以後下了幼兒園就去練跆拳道,強身健體又防身,多讓人放心,你說是不是?”
時生撩起溫程胸前毛絨絨的睡袍,把腦袋鑽了進去,用睡袍捂了個嚴實,對溫程的話充耳不聞,選擇避世。
“不要這樣!”溫程吓得趕緊把時生揪了出來,“這樣很危險,容易呼吸不暢,會窒息的!”
“不去。”時生很不滿地從溫程懷裡擡起頭來,冷冷地說。
“為什麼?”看到時生鑽出來,溫程松了口氣,低頭看着時生。
“去了你陪我的時間會更少。”
“就因為這個?”
“我在乎這個。”
“那我們找個我能陪你的時間去學,好不好?”
時生側頭埋在溫程的胸口,聽着溫程舒緩的心跳。
“好嗎?”溫程輕輕撓了撓時生的小腦袋。
時生舒服地眯了眯眼,聲音不大地說:“好。”
“哈,太好了。”溫程激動地搓了搓時生的小後背。
就這樣,溫程漸漸開始習慣和時生的相處。
選好菜譜,溫程打電話給鄭鈞家座機,請趙姨轉告孫廚和小錢,下午去農貿市場買菜的時候順帶給溫程帶一份過來。
“讓老孫給您做好了再送過去多好。”趙姨說。
“我想親自做,時生想吃家裡自己做的飯。”
“就是前幾天帶來的那個孩子?”
“對。”
“那好吧,那孩子怪可憐的。那我下午讓小錢給您把菜送過去。”
“好,謝謝趙姨。”
挂了電話,工作到下午5點,門鈴響了,溫程抱着時生從貓眼看了看,是小錢過來送菜了。
溫程把菜接過來,小夥子小錢看着溫程和時生,醞釀了半天,還是溫程開了口讓他有什麼但說無妨,小錢才猶豫着說了。
“溫先生,這孩子是挺可憐又可愛的,但是您把他留在這兒,不怕鄭先生發火啊?”
溫程有些無奈:“他已經發火了。”
“我說呢,我們都感覺這幾天鄭先生情緒和狀态都不對。”
溫程問:“他怎麼了?”
小錢說:“鄭先生這幾天很焦慮,除了跟您有關的事,我們都想不到還有什麼能讓他焦慮成那樣的。覺都睡不好,天天晚上喝酒,而且似乎又去開藥了。就昨晚上被送回來的時候才沒吃藥睡了個好覺……”
溫程歎了口氣:“他這是戒的藥瘾又要犯了。”
“啊?那怎麼辦啊?這樣下去鄭先生身體該撐不住了。”
“我也擔心。他今晚過來我會好好和他說的。辛苦你們看着點他,要是再發現他吃藥就盡量攔着,然後立刻給我打電話,我過去幫他。”
“好,太好了,那我們也就能放心多了。”小錢松了口氣,和溫程告别,回鄭鈞别墅了。
溫程關上門,把菜放進廚房,揉了揉時生:“我要做飯了,自己待會兒好嗎?”
時生趴在溫程肩頭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溫程笑了笑,把時生抱到床上坐着,然後去廚房做飯。
按照網上查到的營養食譜,溫程做了三菜一湯,兩葷一素,吃完飯以後,溫程覺得這個搭配不錯,于是決定以後都按這個規模做。
飯後溫程幫時生放了水、泡了澡,時生洗完以後,溫程用淋浴器也迅速洗了個澡,出來給時生冰敷上藥,然後就和時生窩在床上,一個看電視,一個繼續工作。
十點的時候,鄭鈞一臉怨氣地來了。
溫程給鄭鈞打開了門:“都氣了一天一夜了,消消氣吧。”
鄭鈞換鞋走進來,“一天半夜而已,多虧了有白翊陪着,另外半夜我睡了個前所未有的好覺,根本就沒有想到你。”
“白翊果然厲害。”溫程在心裡堅定了請白翊幫助鄭鈞的想法。
“是啊,說不定有一天他會取代你。”鄭鈞戲谑地笑着。
溫程給鄭鈞倒了杯水,“我求之不得。”
鄭鈞喝了水,看見坐在床上玩電腦的時生,火氣又上來了:“他倒是過得舒服!”
時生一動不動地看着電腦,看都沒看鄭鈞一眼。
溫程無奈地問:“你又買藥了?”
鄭鈞說:“沒有。”
溫程:“你明明買了,也開始吃了。又開始失眠了,是吧?為什麼不告訴我?”
鄭鈞戲谑地笑道:“你還有功夫管我?我還以為你要抛下我。”
“抛下你去找新歡?”溫程說,“我沒有新歡,也沒有舊愛,你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能代替和取代。想要我的關心你盡管要,我又不會不管你,你瞎吃什麼醋?”
鄭鈞收起笑容。
溫程看着鄭鈞的雙眼,嚴肅且認真地說:“我說了我不會抛下你,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陪着你,如果回家睡不着就過來和我睡,不要再吃藥了,也不要再邊喝酒邊吃藥了,好嗎,鄭鈞?”
“你又不是屬于我的,”鄭鈞瞪着溫程,“我怎麼樣關你什麼事?大不了一死了之……”
啪——
鄭鈞驚愕地愣了。
溫程一巴掌扇在鄭鈞臉上。
“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麼混話!”溫程瞪着鄭鈞,氣得發着抖,狠狠地咬着牙,眼中被憤怒和擔心逼出了眼淚:“你是想再進一次重症監護室,還是想再把你的藥瘾激出來?你以為看着你這樣我心裡會好受?你以為你傷了、病了、死了我都會無所謂?”
“溫程……”鄭鈞有些發慌地扶住溫程的肩膀,看着溫程,“溫程,我不該口無遮攔……”
“看看我吧。鄭鈞,别沉浸在你的愛情裡了,你看看我吧!你看看一直以來我到底有多害怕!看看你出點什麼事我有多害怕!看看你狀況時好時壞的這些年!”溫程忍無可忍地怒喊,憤怒地推開鄭鈞,失望地說,“我有多害怕!”
鄭鈞愕然地看着溫程,想要說些什麼,溫程沒再看鄭鈞。
“溫程……”鄭鈞怔怔地喃喃,“對不起……”
“我該怎麼辦?”鄭鈞垂着頭,一隻手遮住棱角分明的臉,“我該怎麼辦……”
溫程壓着怒火整理好衣服,走到卧室床邊。
時生正坐在床上看着他,電腦早就被放在了一旁,上面顯示着過了兩關的蜘蛛紙牌和玩兒到一半的掃雷的界面。
“我剛剛還奇怪你抱着電腦幹什麼呢,”溫程放緩語氣,“你居然自己找出了遊戲?”
時生沒說話。
“喝牛奶嗎?”溫程悄悄緩了幾口氣,“我去給你煮點牛奶。”
溫程轉身去廚房,從冰箱裡拿了牛奶出來煮。溫程把兩杯牛奶煮好以後,給鄭鈞端去一杯。
“給你煮了一杯,”溫程說,“喝完再走。”
鄭鈞把牛奶放在餐桌上,轉身換鞋出門,撥通了電話。
“我不想吃藥,也不想喝酒,”鄭鈞無力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但是我想好受一點。”
“那就過來吧。”白翊說。
“我不去診所。”
“我知道。來8号,我家。”
鄭鈞停在溫程家樓下的車,在昨天半夜被白翊幫忙開回了鄭鈞家别墅,鄭鈞隻能從溫程家小區門口打車去文昌街,反正現在他也沒有心力開車。
到了文昌街8号的獨棟二層小樓面前下了車,鄭鈞看見了等候在門口的白翊。
“出來多久了?”鄭鈞問。
“半分鐘。”白翊笑笑。
鄭鈞略微疑惑地看了白翊一眼:“算得很準。”
“不難算。”白翊笑着推開門,“請進。”
鄭鈞再次離開了,溫程撐在餐桌上狠狠喘了幾口氣,感覺心口一陣絞着疼。
“我該拿你怎麼辦,鄭鈞?”溫程消沉無力地低聲喃喃,“我該拿你怎麼辦……”
“你幫不了他。”時生說。
溫程擡頭看向時生。
“你說希望他有貴人相助,”時生說:“他會遇到貴人,你不必為他傷神。”
溫程難受到說不出來話,低下頭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無力而痛苦地趴在了餐桌上。
“你了解我的用藥史,但他不想讓我吃藥,也不想讓我喝酒。”鄭鈞垂着頭,坐在白翊家一樓客廳的沙發上。
“他擔心你,”白翊坐在鄭鈞對面,輕緩而平靜地說,“你的焦慮給了他很大的壓力。”
“沒有這些,我會連續半個月都睡不着。”
“沒有這些你也可以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