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鈞擡頭看向白翊。
“怎麼睡?”
“像昨天那樣。”白翊說。
“昨天我喝了酒。”鄭鈞皺眉,“被你摻了蘇打水的酒。”
“你不是因為酒睡着的,”白翊指指昏暗暖黃的頂燈,“而是因為氣氛和心境,這是主因。”
鄭鈞沒說話。
“昨晚開心嗎?”白翊問。
“久違地開心。”鄭鈞說。
“氣氛舒服嗎?”
“舒服,”鄭鈞回憶,“讓人放松。”
“所以你會感覺到困卻感覺不到倦。”白翊放輕聲音。
“調節氣氛和心境,我試過很多次,還有助眠香薰、心理暗示、催眠、運動……”鄭鈞說,“我的所有醫生都和我這麼說,但從沒有成功過。”
“但昨天成功了,不是嗎?”白翊平靜地說。
“昨天是唯一一次。”鄭鈞說,“我當時并沒有意識到我會睡着。”
“這是你睡着的輔因。”白翊說,“把注意力從睡這件事上轉移。暫時忘記劍拔弩張、紛雜混亂的精神和意志,不去想睡眠,不去想失眠,也不去想任何事的原因和結果,隻單純地聽從身體的需要,身體困了你自然就會睡着。”
“這聽起來就很難。”
“那麼你睡不着的時候就來我這裡吧。”白翊說,“你睡着以後我會負責把你送回家。”
“你為什麼願意這麼做?”
“為了錢。”白翊說,“我不會無償做這些。”
“這倒讓我放心了。”鄭鈞閉上眼,靠在沙發背上。
“你開始有困意了?”
“嗯……”鄭鈞說,“每次來你這裡似乎都很容易睡着。”
“那就放心睡吧。”白翊聲音和緩平靜。
“嗯……”鄭鈞感到意識漸漸模糊。
溫程是被門鈴驚醒的,猛地擡起頭,發現時生正坐在自己對面看着自己。
“時生……”溫程按了按額角,“怎麼沒睡?”
時生沒說話,隻看着溫程。
門鈴還在響。
溫程從椅子上起來,去門廊趴在貓眼上往外看,走廊裡的聲控燈亮着,外面站着白翊和被白翊架着的鄭鈞。
溫程趕緊打開門,驚訝地問:“白醫生?這是……”
白翊清柔而溫和地笑笑:“抱歉,鄭先生說一定要來你家休息。”
溫程愣愣地趕緊從白翊身上接過鄭鈞摻着:“他怎麼了?”
“困了。”
“困了?”溫程愣了,“不是醉了?”
白翊笑了:“他身上可沒有酒味。”
“他這是吃藥了?怎麼困成這樣?”溫程十分意外。
“沒吃。”白翊說,“放心吧,從你家出來以後,他什麼都沒吃,也什麼都沒喝,隻是單純地困了。”
“噢……”溫程不可思議地看了睡得挺沉的鄭鈞一眼,趕緊把鄭鈞從門廊拖開,給白翊讓出一條道,“謝謝白醫生了,這麼晚真是辛苦了,您快請進。”
“不了,”白翊笑笑,“把他送到,我的任務就完成了。這麼晚不能再多叨擾了,我就先回去了。”
“啊……”溫程趕緊叫住轉身的白翊,“白醫生,請您稍等一下!”
白翊頓住腳步,轉身看着溫程。
“請稍等,我先把他拖進屋……”溫程抱歉地趕緊把鄭鈞拖到卧室的床上躺好,蓋上被子,然後迅速從衣櫥拽出兩件羽絨服,一件自己穿上,一件把時生裹了個嚴實。
“我送您。”溫程抱着時生出來關上門。
“不用這麼客氣。”白翊笑笑。
“其實我也是有事想向您了解。”上了電梯,溫程猶豫着開口,“請問您現在是在幫鄭鈞治療失眠嗎?”
“是。”白翊笑笑。
“是從昨天開始的嗎?”溫程說,“因為鄭鈞從來沒在外面睡着過,也沒讓人送回來過,但昨天不僅占了這兩項,還沒借助藥物就久違地睡了個好覺,所以我就在想他是不是接受了心理治療。”
“算是吧。”白翊說,“他今天正式成為了我的病人。”
“太好了。”溫程驚喜地松了口氣,“我還在擔心他該怎麼辦。我實在沒有辦法緩解他的焦慮,可是又無法放任他不管……”
“不用擔心,他會好轉的。”白翊笑笑。
“從這兩晚也能看出來您是有辦法幫他的,把他交給您我就放心了。”溫程說,“您上次對時生的判斷非常準,所以我其實很希望您能幫鄭鈞也看看,現在知道您已經是他的醫生了,我真是松了口氣。”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謝謝你的信任,”白翊笑笑,“我會盡力,畢竟這是我的工作。”
溫程把白翊送出了樓,白翊的車停在樓門口。
白翊打開了車門,臨上車前,白翊看了眼滿意又肆意地窩在溫程懷裡的時生,溫和地笑道:“你們開始變得親近了。”
“嗯?”溫程低頭看了眼時生,有些頭疼地笑着說,“是啊,好像是。但我總是不敢和他談起他家以前的事,怕影響到他,他卻會很無所謂似地自己提起,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既然他自己提起了,就代表他可以接受和你談那些,你大可以實事求是地和他談。”白翊說。
溫程:“我一星期得工作六天,大多數時間沒法照顧他,所以打算過幾天讓他上幼兒園和跆拳道班,可他不願離開我,我懷疑這是因為家裡的變故讓他潛意識裡害怕分離,所以我有些搖擺不定,不知道現在就讓他去幼兒園是不是個合适的選擇。”
“可以讓他去,好好引導他,他會習慣也會接受的。”白翊說,“遇到接受不了的事他會和你說,你不用過于擔心。”
“那太好了,”溫程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感激地道謝,“今天真是謝謝白醫生。”
“不用這麼客氣。”白翊溫和地笑笑,交給溫程一張名片,“以後叫我白翊就行。如果撫養時生的過程中還有什麼疑惑,直接按名片上的方式聯系我就行。”
“真是太好了,”溫程感激地接過名片,“太謝謝您了!”
送走白翊,溫程感覺心裡關于鄭鈞和時生的擔心得以漸漸消散了。溫程越來越覺得,鄭鈞真的可能遇到貴人了,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太好了。
溫程抱着時生上樓回到了家,餐桌上的牛奶隻喝了一杯,是時生在溫程趴在餐桌上睡着時喝的,另一杯是給鄭鈞的,還原封不動地放在桌上。
溫程把這杯牛奶喝了,把羽絨服放回衣櫥,抱着時生躺在床上。
“都12點了,因為擔心我所以一直沒有睡嗎?”溫程輕輕揉着時生的肩膀。
時生枕着溫程的胳膊,把頭埋在溫程的胸前,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溫程親了親時生的頭發,“現在睡吧。”
睡到第二天淩晨4點多,溫程突然被一股大力拖拽到床的另一頭。
溫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過來這是鄭鈞醒了:“醒了?”
溫程拽了拽勒在自己腰間的胳膊,上半身爬起來,轉頭看着鄭鈞:“昨晚睡得好嗎?”
屋裡光線昏暗,溫程看不清鄭鈞的表情。
溫程耐心地輕聲問:“我給你做點吃的?”
“嗯。”鄭鈞放開手。
溫程起身,鄭鈞突然又拽住溫程,聲音清晰地說:“溫程,我喜歡你。”
溫程愣了一下,随即慢慢俯下身,給了鄭鈞一個擁抱,輕聲說:“你豈止喜歡我,你還愛我,我知道。”
“我好想你。”鄭鈞聲音低沉而疲憊,“這些天,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在,”溫程緩慢地輕拍着鄭鈞的背,“以後也在。”
“陪着我。”鄭鈞的語氣帶着乞求。
“我陪着你。”溫程心疼地抱緊鄭鈞。
鄭鈞又睡了過去,溫程輕輕松開鄭鈞,輕手輕腳地下床,卻發現時生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
“時生?”溫程忙繞過床尾,來到床的另一邊,把時生抱了起來,輕輕撫着時生的背,“怎麼醒了?”
時生看着溫程沒有說話,而是緊緊抓着溫程睡袍的斜領。
溫程腦海裡閃過這幾天自己一離開時生的觸碰,時生就驚醒的畫面,不确定地問:“因為碰不到我了,所以吓醒了,是嗎?”
時生的身體緊繃着,溫程心疼地把時生從頭揉到後背,輕聲安撫着:“不會了,不會有人抛下你了,我更不會抛下你,以後每天我都摟着你睡,好嗎?”
時生的身體依然緊繃着。
“别怕,别怕”溫程把時生按在自己肩膀上,輕力揉着,柔聲哄着,“睡吧,睡吧,我現在哪兒也不去,就陪着你們,我在這兒呢,我在這兒呢……”
許久,時生的身體才放松了下來,漸漸又睡了過去。溫程不敢放下時生,隻好抱着時生給鄭鈞煮了碗雞蛋面,又煎了兩片肉餅。
“起來了,”溫程輕輕叫醒鄭鈞,“你要去上班的,你還得回家換衣服,你的襯衫都被睡皺了。”
鄭鈞睜開眼,第一眼便看見溫程,本來心情甚好,第二眼看見溫程懷裡的時生時,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你給我做了吃的?”鄭鈞起身下床,看見餐桌上的早餐,“隻有一份?沒有他的?”
“幼不幼稚?”溫程輕聲說,“隻有你需要這麼早吃早餐。他還沒醒。”
鄭鈞冷哼一聲,去衛生間用一直放在溫程家的自己的那套洗漱用具洗了漱,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我問你,”溫程抱着時生坐在鄭鈞對面的椅子上,輕聲問,“你在白翊醫生那裡接受治療了?”
“嗯,”鄭鈞吃了一口面,“他跟你說了?”
“我問他了。”溫程說,“既然決定治療,就好好聽白翊的話,敞開心扉,好好和白醫生聊聊。”
“嘁,”鄭鈞冷嗤一聲,“憑什麼?”
“就憑他能連續兩個晚上讓你不吃藥就睡好覺。”溫程說,“他是很厲害的醫生,我總覺得他能幫你,你不要虧待了人家。”
鄭鈞不屑:“碰巧罷了。”
“連碰兩晚?你以前焦慮的時候可從沒連睡兩晚過。”溫程說,“你也從沒在外面睡着過。”
“我這麼多年來最舒服的兩晚覺都是在他那裡睡的,你是不是覺得心裡不舒服?”鄭鈞帶着笑意看着溫程。
“恰恰相反,我太舒服了。”溫程無奈,“你終于能睡個好覺了。”
“嘁。沒勁。”鄭鈞低頭繼續吃面,“為什麼隻有肉餅?三明治呢?”
“你還有臉說呢?”溫程沒好氣地說,“是誰把最後半袋面包吃完還不給小孩子留的?”
“他搶了我的人,我搶他面包怎麼了?他活該!”鄭鈞憤懑。
“吃你的飯,”溫程無奈,“吃完趕緊回家洗澡換衣服,再晚上班該遇到早高峰了。”
“回什麼回?陽台上不是挂着一套我的嗎?”
“還沒熨呢,在洗衣機裡擰了一身的褶子,你怎麼穿?”
“煩人。”鄭鈞皺眉,“一會兒我讓人把我衣服送過來,以後晚上我在你家睡。”
溫程:“行。順便帶個簡易衣櫃過來,布藝的就行,不然我的衣櫥放不下。”
鄭鈞瞪着溫程:“我要一直住你家,他什麼時候滾,我什麼時候走。”
溫程覺得好笑,忍不住笑了出來:“行,大少爺,随你的便,你愛住多久住多久,沒人攔着你。”
時生不安地動了動,抱緊了溫程的脖子。
溫程趕緊輕輕柔柔地拍拍時生的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往床邊走去:“你盡量10點之前把衣服送過來,我今天得去給時生聯系幼兒園,太晚了我怕我不在家。”
鄭鈞惡狠狠地瞪了時生一眼:“孩子就是麻煩。”
“少爺,你曾經也是個孩子。”溫程小心地靠坐在床頭,給自己和時生蓋好被子,拿藥膏往時生好了一些的手上細細地抹藥。
鄭鈞吃完飯出了門,溫程摟着時生繼續睡。
6點剛過,門鈴響了,溫程抱着時生迷迷糊糊地去貓眼看了眼,是小錢和趙姨送衣服過來了。
有女士在,溫程趕緊換了身正經衣服去開門。
門開以後,溫程直接驚呆住了。
整整三大移動衣架的衣服,外加兩箱領帶、兩箱内衣和兩大箱鞋襪。
“鄭鈞這是瘋了?!”溫程差點壓不住聲音,“這大清早的,而且我家根本放不下啊!”
趙姨和小錢累得呼哧哈喘,說話都不順暢:“鄭……鄭先生說這些都得拉過來……一件不能少……”
“我也是服了!”溫程趕緊讓開門廊,讓趙姨和小錢進來,“先别管了,快進來喝口水歇會兒吧!”
“衣服怎麼辦?”小錢不放心地看着那些衣服。
“先扔那兒吧,有監控,不會有人拿的。”溫程趕緊給趙姨和小錢倒水。
兩人在餐桌旁邊歇了會兒,開始往屋裡搬東西,溫程想搭把手,但不敢放下時生,隻好把時生叫醒了,讓時生坐在餐桌旁能看見門外的地方,看着自己進進出出幫忙搬東西。
好不容易搬完了,溫程家的整個陽台和大半個卧室都堆滿了。
溫程簡直無語了:“我公寓還沒他衣帽間一半大,他腦子裡到底有沒有數?”
“工作那麼累,鄭先生肯定是懶得跑回家再拿了。”趙姨滿頭大汗地說,“用我們幫着收拾嗎?”
“不用,一會兒你們回别墅還得忙别的,現在抓緊時間歇會兒吧,這些我自己收拾就行。”溫程說,“布藝衣櫃呢?”
“在鞋箱的夾層裡放着,我去找。”小錢趕緊從椅子上起身。
“不用不用,累了半天了,你坐着吧,我找就行。”溫程趕緊攔住小錢,把時生從椅子上抱到床上坐着,去鞋箱裡翻,“兩個?”
“對。”小錢喝了兩大口水。
“你們真有先見之明。”溫程佩服道,“不然我都沒地方放他的衣服。”
“嗨,我們也是以防萬一。”小錢指着床底下,“您床底下那些收納抽屜放滿了嗎?沒放滿的話,領帶和鞋什麼的放底下也行。”
“床底下?”溫程愣了,“我床底下有收納抽屜嗎?”
“當然有了!”小錢哭笑不得:“您這可是四人位的大床,沒收納抽屜的話豈不是白占這麼大地方了?”
“不是吧?我記得沒有啊……”溫程連忙撩開床單,一如往常地沒看見有類似抽屜的東西,“你看,沒有啊。”
小錢小跑過去把床底邊角的木栓按了下去,原本和床腿嚴絲合縫的木闆開了個夾角,小錢把木闆放下,裡面現出了一個把手,拉開以後是個容量很大的抽屜。
“居然還有這種機關?”溫程也哭笑不得了,“難怪我一直沒發現。”
“當初給您看設計圖冊的時候以為您看見了呢。”小錢和趙姨都笑了,小錢說,“幸虧我問了一句,不然您得浪費資源到什麼時候啊。”
“我當初隻顧着選床型了,沒注意這些。”溫程去床的另外兩邊撩起床單,“這兩邊也有?”
“有,我記得應該是有五個大抽屜。”小錢回憶:“廠家送貨過來的時候讓我檢查過。”
“真是多虧了你,這麼大地方,省了不少空間。”溫程驚喜地看着被拉開的五個大抽屜。
“嗨,我就随口一問,誰能想到您壓根兒不知道啊。”小錢笑呵呵地坐回椅子上。
溫程也忍不住笑了半天。
趙姨和小錢走的時候,溫程已經把收納抽屜擦了一遍晾幹了。
怕時生餓着,溫程趕緊洗了漱、去做飯,做好了端出來的時候,時生還保持着原來的坐姿沒動。
“過來吃飯了。”溫程走到床邊,揉揉時生的腦袋,“難道還沒睡醒?”
時生聲音依舊很冷,“我不想讓他來家裡住。”
“為什麼?”溫程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時生:“因為他不喜歡你?”
“不是,”時生伸手摟住了溫程的脖子:“因為他喜歡你。”
溫程順勢把時生抱了起來,輕輕揉着,但一時沒找出可以接的話來。
“你說好要陪我的。”時生把頭埋在溫程肩窩。
“是,我說了我陪你。”溫程心軟軟的,連忙偏頭親了親時生的頭發。
“但他每晚都搶走你。”時生一口咬在溫程的鎖骨上。
“啊!疼疼疼疼疼……”溫程倒吸了口涼氣,驚訝地看着時生,“時生?你怎麼也咬我?沒想到你口勁兒這麼大,疼死我了……”
“因為我也喜歡你。”時生摟緊溫程的脖子。
“你……”溫程有些哭笑不得,“時生,喜歡不是這樣表達的,這樣是傷害,不是喜歡。”
“他也是這麼做的。”
溫程知道自己心裡的擔心應驗了,時生果然被自己和鄭鈞的行為影響了。
“時生,我會批評他的。”溫程嚴肅且認真地說。
“你不喜歡這樣?”
“對,我不喜歡。”
時生埋在溫程肩窩裡勾了勾嘴角,聲音依舊冰冷且毫無波瀾:“那我再也不做了。”
溫程總算松了口氣,笑了:“乖寶寶。”
“你會摟着我睡嗎?”
“我會摟着你睡,我保證。”
“一直?”
“一直。”溫程輕輕地親了親時生的頭發:“現在可以洗漱、吃早飯了嗎?”
“嗯。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