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覆雪的神情比月尋風所看到的每一次都要沉冷——就像是一抔極深極重的雪,哪怕竭力用手握住,也隻能握到寒冷刺骨,握到悲痛不歇。
而他此刻做着女子打扮,在月明霜冷的此夜,頗有幾分鬼魅之氣。就像是那些話本子裡所說的,含冤而死的鬼魂,飒飒然,飄飄乎,在寒冷的夜裡出沒,估摸着會吓到不少俗世人。
月尋風心裡打着鼓——沒辦法,如果說平日裡的裴覆雪是高山上的花,這下子就是池邊的鬼了。嗯……其實光看背影就有點吓人了,畢竟裴覆雪的愛好是穿的一身白。白色襯人,但是在某種時刻,也是無比吓人的。
就在此刻,裴覆雪似乎是感知到了什麼,稍稍偏過了頭。烏黑的發絲垂下,他目若寒星,眉如遠山,一張素白的臉,唇瓣卻因抹了唇脂而豔麗無比。也正是這麼一點朱砂色,給他添上了幾分平日少見的绮麗,也因而更讓人背後發涼,陰氣森森。
“你來了。”
裴覆雪開口,極輕極冷的語氣,像是冬日裡繞着你脖頸鑽進去的寒風,凍得人一激靈:
“你見到燕玉書了。”
他開口,是笃定的語氣,偏生要做出疑問的句式來。
月尋風也不意外。
畢竟說到底,裴覆雪和燕玉書之間或許有着長久的合作關系。說不定自己前腳和燕玉書談過話,後腳裴覆雪就能把所有消息知道個七七八八。
“對。靜和公主都直接把我堵那了,不和她談話似乎也做不到吧。”
月尋風抱着胳膊,沒好氣地開口。
她心性豁達是一回事兒,但是一進京城被所有人圍着坑,再豁達的心性都得堵上幾次。或許是老天爺看她前十幾年的人生太潇灑自由了,這才讓她趟進這趟污水裡,讓月尋風知曉什麼叫被生活毆打的滋味。
“……抱歉。”
裴覆雪垂下眼睫,那黢黑卻美麗的眼眸被遮掩了打扮。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最後也隻是吐出一句歉語。
“事情牽扯太廣,我也确實隐瞞良多。但……确實無法言說。”
月尋風挑了挑眉,倒也沒說什麼,隻是從懷裡掏出那尚且還熱着的糕點,遞給了這位臉色蒼白的和鬼有的一拼的裴大公子。
“好了,我也沒什麼立場去責怪你。”她看着裴覆雪怔愣的模樣,忽然有種自己扳回一城的感覺,頓覺神清氣爽,嘴上跑馬車似的絮絮叨叨了起來:
“我就猜你今天又沒吃飯。”
她像是解決了一個難纏的謎題一般,得意洋洋地睃了眼裴覆雪,片刻後催促道:“好了好了,裴大公子,快點趁熱吃,特地給你打包來的。”
她一路上被這燙人的糕點燙的吱哇亂叫,甚至在輕功趕來的時候也吃了不少減輕負擔。不過所幸她開關油紙包的行為沒有讓寒風侵襲糕點,此刻的它依舊散發着融融的暖意。
裴覆雪難得這麼聽話。
不,倒不如說,似乎在月尋風面前,大部分時候他都顯得很好說話。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個油紙包,神色似乎有了幾分破冰春曉般的暖意。在這個瞬間,在雪花簌簌落下的瞬間,裴覆雪那冰冷的外殼被撬開一道縫隙,順着月色蕩悠,照徹此方澄淨。
他那張漂亮的臉随着進食的動作多了幾分活氣,陰沉沉的氛圍消散了不少,最起碼不會被人看一眼就大喊一句“鬼啊”的程度。而月尋風似乎也很享受這種投喂别人的感覺,嘴角的笑都沒有下去過。
“這家的糕點味道怎麼樣?”
月尋風笑着道。
“不錯。”
裴覆雪慢條斯理地說,在他瞥眼過來的一瞬間,這方寒冷的天地似乎都被春意裹挾,顯得繁盛燦爛。
他難得一見的笑了,溫柔又平和。
月尋風一下子被晃了神,頓時覺得那些典籍裡形容美人一笑的話還真沒說錯。奈何她确實是個不愛讀書的主兒,此情此景,也隻能在心裡感歎一句:美人一笑抵萬金。怪不得有那麼多昏了頭的皇帝,千金散盡隻為搏美人一笑。
不過……
月尋風還是沒忍住疑惑,開口詢問道:
“你難道不好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