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的很不對勁啊
月尋風看着這樣平靜到可怕的裴覆雪,忽然有一種雖然不是青天白日但也見了鬼的美感。
她見過很多被情緒裹挾的人。憤怒,悲傷,狂喜,痛恨……人們在經曆大起大落時,情緒總不會保持平靜,而是熾烈奪目。可裴覆雪……他就像是掩蓋在大雪之下的火山,有朝一日,或許就會噴薄而出,燃盡一切,也包括他自己。
但現在的裴覆雪似乎又格外不同。
幽深,晦暗,像是一潭隐秘的泉水,其下翻滾糾纏着什麼,沒有人知道。
他朝月尋風點了點頭,蒼白的臉色,跳躍的燭火下,斑斓碎裂的光影。裴覆雪淡色的唇瓣抿了抿,昳麗若雪白梅花的眉目在此刻更加流波生動,如果是鬼……那也合該是個豔鬼。
“崔家覆滅的故事……就到這了。想必幾十年後,它在史書上,也隻值寥寥幾行墨迹了。”
裴覆雪說這話的時候無悲無喜,但是一雙眼眸裡似乎凝結着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月尋風沒有說什麼,就像她知道此刻的裴覆雪不需要什麼言語上的安慰——他是一個很清醒的人,清醒,也就意味着他總是能透過那些安慰織就的軟語,再次察覺那苦痛的本質。
她隻是想了想,起身去給裴覆雪一個擁抱。
月尋風覺得,此刻對方最需要的,或許隻是這樣東西而已。
果不其然,裴覆雪的身軀先是一僵,而後放松了下來,難得露出點脆弱似的,接受了這個突如其來但卻溫暖無比的擁抱。
像是火焰一般的熱烈擁抱。
他貪戀着這個,他也……失卻了這樣的溫度。
而且……他也不該擁有這個。
這樣的溫度,這樣的熱烈,是不應該被他熄滅的。
于是裴覆雪克制地抱了會兒,而後睜開眼,便又是那個冷酷無情的淡漠君子。
像是為了逃避這種溫暖,裴覆雪起身,輕輕掙脫了月尋風的懷抱,烏黑的發垂下,連帶着他那張漂亮的臉在燈下更加引人注目,就像是一顆美麗的寶石一般。
“我去搜尋和這女孩的相關消息,這麼大一件事,沒道理一點風聲都不會走漏。”他說到這頓了頓,又補了一句:“稍後,我會遣人去找舟雲回前輩商議此事,明日登門拜訪。”
……行動力太強了。
月尋風腦子裡冒出這麼一句話。不過,恰巧她也是一個行動力超強的。也因此,她的心中油然而生了對不拖延患者的喜愛,顧及着小姑娘還在睡,于是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多謝你了,我改日也修書問一問……嗯,約摸算是朋友的人,她這個人雖然脾氣有些倔,醫術卻是高絕無比。”
月尋風從來不誇下海口,能被她說是醫術很好的人,想必也是當世神醫。
這是裴覆雪莫名其妙的信任……嗯,就跟月尋風莫名其妙覺得他很靠譜一樣,是一種很玄妙的信任。
他很少去相信他人,不過,若是月尋風的話,他願意去信那麼幾分。哪怕,其實他們也才剛剛認識不久。
裴覆雪等月尋風說完話,點了點頭,就起身離開了。他如今卸去了女子的钗裙,可長長的,烏黑的發披散着,容色仍舊昳麗。淺淡的梅花香氣就從他的袖中逸散,顯得溫和了不少,不再是白日裡看起來無法接近的模樣了。
她莫名覺得……是的,就是很莫名其妙的感覺。就好像那些縫隙裡洩露出的溫和,那些偶然的輕聲細語,揉雜着如今的淺淡梅花香,才合該是原原本本的一個裴覆雪——他本該是這副模樣,又或者說,他曾經是這副模樣。
這些也不過是過去的一些幻影罷了,偏偏被月尋風這個根本相識不到幾天的人收攏在了手心。
或許是有緣?又或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瞬間,他們就已經相識了。
月尋風坐在榻邊,看着裴覆雪離去的身影,像是在看一個渺遠的,曾經的舊夢。
……總感覺,或許他們應當是見過的。
這個想法在月尋風腦海裡轉了一圈,旋即就散了個幹淨。想來,她也知道這不大可能——裴覆雪的過去被他自己掩蓋着,月尋風自己的過去尚且是個謎團。現如今,唯一有的一條線索就是長纓女俠,可問題是……長纓女俠的消息似乎被刻意抹滅了,包括前武林盟主越天風,所留下來的,隻有幾句傳聞罷了。
江湖傳聞,怎麼可以盡信呢?
可偏偏,又是一些江湖傳聞,總是讓她去追尋,最後卻什麼都沒有抓到。
或許有些東西就是不能抓住的,如果想要抓住,就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