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像敷衍,當然,她也從無敷衍之心。
“為什麼是雪?”裴覆雪看着她,難得笑了:“總不能因為我名字……所以就覺得像雪吧?”
裴覆雪其實生了一副很好的皮囊,昳麗清隽,漂亮的就像是經霜傲雪的白梅。素淨的一張臉,神色總是淡淡,偶爾露出冷嘲嗤笑,便會為這張臉添上幾分鮮活氣。
不過……其實他眉目生得太多情,太婉轉,肅靜到了極緻,偶然一抹笑,便如逢春化雪,豔色灼灼。
“雪盡提燈,叩問門扉,可是歸人?”月尋風脫口而出幾句話,詩不成詩,詞不成詞,看似是玩笑般的話語,可她轉頭看過來時的神色,卻好像看透了一切。
她問:
“覆雪,你是歸人?還是被十年漫長冬夜覆雪的遊魂?”
裴覆雪愣了愣,眼睫顫動着,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
他這是不願再提的姿态,可月尋風總覺得不夠,總要把一些東西說開,總要讓一些避而不談的流膿傷口重見天日,才能有痊愈的機會。
“我不是什麼好人。”
月尋風悄悄往裴覆雪那挪了挪,鮮亮熱烈的紅就那麼輕飄飄搭在了雪白狐裘上,倒生出幾分紅梅白雪知的意味來。
“我行走于江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而你,你生長到如今的年歲,必然也有自己的原則。”
月尋風見裴覆雪還是不肯擡頭,幹脆來到對方跟前,半跪下來,籠住暖爐,也籠住裴覆雪的手——
他這才驚覺,原來月尋風的手,此刻竟比暖爐還要灼熱。
“請看着我吧,請聽聽我想說的話吧?”
月尋風笑着,眼角眉梢都有春風纏眷而過:
“人生在世,哪有什麼非黑即白。我今日一問,也真隻是随口一問,不是要對你的行為做出什麼評判。”
“你是為了幫我,我都知曉,感念你還來不及,又怎會倒打一耙。”
“哪怕觀念不合,那也不過是談談的事情,沒有什麼是說不開的,沒有誰是不能改變的。包括你,也包括我。”
她的手太溫暖,溫暖到裴覆雪都有些怔忡,竟忘了掙脫,連帶着視線也不由自主地被對方吸引而去。
“……你不怪我狠毒?”
狠毒,冷酷,薄情……這麼多年,人們用這些詞彙雕琢着他,用這寫界定着他,久而久之,連裴覆雪都以為,自己似乎生來就是這副不近人情的模樣了。
“誰這麼對你說的?我去打他!”
月尋風得寸進尺一般,見他愣住,幹脆捧起他的臉,神色無比認真誠懇:
“我知曉的,你是一個好人。”
“……噗嗤。”
裴覆雪這下子是真心實意的笑了起來,春風拂山,明月清朗。他這時的素淨被褪去,隻留下極抓人眼球的一抹豔色。
雪與風的聲似乎都小了,天地一片寂靜,唯有月光朗照此地,亘古不變。
“月尋風,你真的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不是月俠客,不是旁的什麼敬稱,隻是月尋風這個名字,隻是月尋風這個人。
他含笑看着月尋風,再一次輕輕念道:“尋風……我可以這麼喊你嗎?”
月尋風的手分明還搭在對方臉上,是冰冷的溫度。可随着這麼簡單幾個字的念誦,她卻仿佛感受到了溫度的升騰,石像的生花。
“當然可以!”
她收回手,笑容肆意而張揚。美麗的紅色裙擺堆疊着,像是一枝紅梅自在。
裴覆雪的目光注視着那熱烈的紅,像是漫溯在某一段回憶之中。而後,他看着月尋風,輕聲說:
“那些被我所藏起的故事,還不到訴說它的時候,若是未來有合适的時機……我會親自說與你聽的。”
“好。”
月尋風也沒非要人家開口的意思,她隻是想要談心,不是想要審訊。
這個話題于是就這麼輕輕的被放下,月尋風看着天邊的明月,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京城的月亮一直都是如此嗎?”
“一直如此。”
從他幼時,到他長大,曆經多少歲月變遷,月亮年年如此,永世如此。
不過……
裴覆雪轉頭,看了眼月尋風。
這裡也有一輪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