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尋風為這念頭悚然一驚,等回過神時,她已經來到了雲星樓的樓頂。
從這京城的最高處往外看,芸芸衆生皆是渺小一點,如同棋盤上的棋子,似乎輕而易舉就能被人撥動擺弄。
但月尋風從不覺得人是棋子。
畢竟這天下,最多的,就是這些普普通通的人了。他們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都有着自己才會做出的獨一無二的抉擇。倘若輕而易舉就把他們歸作棋子,那麼千百年老滅亡的王朝,恐怕也得叫一聲冤枉。
在這京城的棋局裡,大家都各懷心思。
靜和公主渴望登上那孤高的位置,裴覆雪在為了崔家複仇做出一切,仁和帝死守權力,而溫貴妃靜默立着,似乎隻作壁上觀。舟雲回和晚來遲皆追尋着長纓女俠的線索……
所有人似乎都各懷鬼胎。
而月尋風,她站在這風雨飄搖的高處,思索着一個問題。
那就是記憶裡那場永不熄滅的大火,以及似乎永遠都不會再得知的身世。
真要說起來,對她身世最為了解的,想必晚來遲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她實在是一個很好的保守秘密的人,于是月尋風未曾從對方口中旁敲側擊到一些線索。
而來到了京城,則是讓她有了更多的一些想法。
和童年,和未來有關。
至于裴覆雪……
月尋風歎了口氣,被黑布覆蓋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近乎冷清的憂愁。
她鮮少有這般安靜到冷漠的時候,向來張揚且灑脫。可是在今夜雪簌簌落下的時分,一向看得開的刀客忽然感到有些迷茫:
她真的能拉住裴覆雪嗎?她真的……能夠熄滅對方心中仇恨的火焰嗎?
相識不過短短幾月,雖說傾蓋如故,可到底相識日短。比起愛……是否更像是那些日夜奔襲裡,在心跳轟鳴聲中錯以為的虛幻感情?
月尋風對此感到困惑。
而這娓娓訴盡一切話語的長風無法給她回答,而這寂冷飄搖,照亮世間的月亮也沒法給她回答。
而月尋風從未涉足過情感,自然也無有什麼過去的經驗供以參考,真真是兩眼一抹黑。
甚至他們今夜算得上是不歡而散。
可有些事情必須要說出,有些底線必須要明确。月尋風可以接受一個人不擇手段,機關算盡,但她無法接受隐瞞,無法接受謊言。
這浮世的一切并不分明,可月尋風總天真地想在模糊的愛恨之外,分出一點幹淨的情來。
可她知曉的,裴覆雪無法不編織謊言,無法不隐瞞一切。他的過去早被厚厚白雪掩蓋,哪怕月尋風再怎麼努力想将他拉出,也終究要被冰雪凝寒。
于是她感到有些遺憾。
月尋風想,若是她沒有缺席那段舊日時光就好了。
或許他們還能夠交付真心,交付一切幹淨的愛恨。
可惜的是,在這個世間,他們将要永遠僞裝下去。
…………
夜雪推窗,寒風凜冽。
裴覆雪難得沒有披着狐裘,隻穿着單薄的衣裳,披散着頭發,在室内自顧自下着棋。
他近乎自虐般坐在窗邊,感受着那凜冽寒風剜過自己皮膚的尖銳痛感。烏黑的柔順的發在風中輕輕搖曳,就像是張開了編織陷阱的海草,稍不注意就要将人永困海底。
這是月尋風離開的第三個時辰。
自從那不似争吵的争吵結束後,難得沉默的刀客就攜雪夜奔,消失在了寒風刺骨的長夜裡。
裴覆雪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些後悔。
但也僅僅隻是後悔罷了。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鮮衣怒馬,能夠用甜言蜜語逗得人開懷大笑的崔三郎了。如今的他對一切都緘默,都遲疑,哪怕明知抱歉,卻也嗫喏着,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是啊,或許他早就變成了一個懦夫。
而那策馬揚鞭過長街,風卷桃花落肩的鮮活肆意,今生今世,恐怕隻能在夢裡相見。
裴覆雪對此感到痛苦,
卻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