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月尋風不解的眼神,王明華平靜道:
“這是崔皇後生前最愛的一盞琉璃燈,也是崔家那小郎君最愛借走招搖的一盞燈。”
招搖?
月尋風實在是很難把這個詞和裴覆雪對上号,可想了想諸多人對裴覆雪從前的印象又覺得理所應當。
那般衆星捧月,那般千嬌萬寵長大的公子哥,想必也确實很頑皮淘氣的了。
不過……也許是她癡人說夢,她也确實想見一見那時的裴覆雪,那時的崔家郎君。
而今的裴覆雪,何嘗又不是一種*“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呢?
裴覆雪緘默複緘默,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他隻是用那雙承載着千年寒雪萬年冰霜的眼看着月尋風,就像是在注視着一輪孤高清冷,卻又有着溫柔的明月。
他隻是輕輕撫摸着那燈,而後鄭重地把它放到了月尋風懷裡。
月尋風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他就垂下眼眸,極其輕聲地說了句:
“收着它吧。”
收着崔遠錦最驕傲無畏的少年時代吧。
他這麼說着,倏忽擡起眼,難得從眼中迸發出那麼強烈耀眼的色彩:
“若我有朝一日死去……這便是最後的……”
最後的遺物了。
月尋風嘴角的笑一點點消失了,她像是終于意識到了什麼,眉眼一揚,張狂肆意:
“你想得倒美。”
“若你死了,我不會為你收屍的。哪怕是去到陰曹地府,*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去把你拽回來。”
所以,不要對我說死亡的呓語。
月尋風這麼想着,幾乎是有些心痛了。
我從不信命,也從不畏懼死亡,如若真到了那麼一天……我會把你找回來。
她那麼固執地看着裴覆雪,幾乎在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風動華鈴,此刻發出“叮鈴”聲響。而月尋風看着裴覆雪,伸手把那燈塞回到了裴覆雪懷裡。
有一隻素白的手握起那提燈,讓飛霜跌入茫茫夜色。
溫栖桐握着那提燈,美麗到令人不敢直視的容顔此刻褪去笑容,無端有幾分清寒了。
皇宮驟然失火,哪怕再尊貴招搖的妃子也要顧着逃命,自然無心妝飾。
可哪怕不施粉黛,溫栖桐也依舊美得出塵脫俗,就像是安靜開在冬夜裡的潔白梅花,漂亮得令人挪不開眼。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溫栖桐神色未變,隻是輕輕蹙了蹙眉,那股寒霜般的清冷霎時去了大半。有狐裘大氅披到了她身上,帶着淺淡的,丁香香氣。
她回過頭,不出意外瞧見了燕玉書的臉。
平心而論,燕玉書其實并不和崔卿儀十分相像。崔皇後向來端莊平和,可卻手段果決,無法掩蓋其灼烈的本質,就像是一輪自顧自照耀着的太陽。
而在宮廷傾軋裡小心翼翼活着的燕玉書,顯然更會僞裝,柔婉順從,清雅溫柔,如同一輪皎皎明月。
可看到燕玉書時,有那麼幾個瞬間,她總是從對方身上瞧見崔卿儀的身影。想起當年那個午後,身着紫棠色衣裙的皇後娘娘穿過回廊,身上環佩玎珰,行動間帶起陣陣柔和馨香。
恍惚間,還是當年模樣。
“陛下如今可還安好?”
溫栖桐開口,語調輕柔婉轉,如同黃莺啼鳴。而燕玉書就那麼看着她,也是柔和的語調,卻不明不白,似乎含了幾分暗示:
“陛下如今受了驚,剛剛女兒才去侍奉了湯藥,現下約摸睡下了。”
仁和帝自然最關心自己,這麼烈的大火燃起,他也未曾關注過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最為寵愛的妃子,也在生死關頭被抛在了腦後。
“那就好。”
溫栖桐的話無悲無喜,一張清豔的臉上,更多的是恍惚感慨,就像是陷入了往日的夢境。
接着飛雪簌簌落下,衆人喧鬧救火,兵戈碰撞的間隙,她看着燕玉書,忽然很輕很輕地說了句:
“你好像你的母親。”
那個早就被死亡奪去性命,卻依舊在她記憶裡光華璀璨的,幹脆利落的女人。
燕玉書愣了愣,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溫聲回了句:
“我畢竟,是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