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玉書接到月尋風的消息時,第一反應不是對方能自如進入藏書閣的震驚,而是對三皇子竟然還沒暗暗駕鶴西去的震撼。以她對仁和帝的了解,明明風頭應該過去了之後,就會動手把一切斬草除根才對。
……可三皇子竟然能活着?他為什麼能活着?是仁和帝太相信那毒的效力?還是三皇子這麼多年來的裝瘋賣傻真給了他一種對方無害的錯覺?
無論是哪一種,燕玉書都會覺得這種行為非常不仁和帝。
仁和帝可不是那種因為對方看上去毫無威脅就會收手的人。
他冷酷無情,手段狠辣,卻偏要擺出一副慈和模樣,也不知道是在欺騙世人,亦或者欺騙自己。
不過很顯然燕玉書也不能這麼大剌剌地直接試探三皇子,但是……辦法總是比困難多的。隻要把屋頂拆了,總會有人同意她開窗的。
是夜,皇宮深處忽然燒起了熊熊大火,将那宮中諱莫如深的錦苑一把火燒了個幹幹淨淨——其實那本叫做禁苑,但仁和帝嫌那名字不好聽,改成了錦苑。
所幸并無人員傷亡。
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事情的”原委也被調了出來,原是幾個小太監處理碳火時沒注意,讓火星子燎着枯葉了,這才牽起這一場無妄之災。
仁和帝本來大怒,要把這幾個宮人拖出去處置了,但燕玉書上前,輕聲細語道:
“如今方塵埃落定,實在不宜再造殺業,以免落人口舌。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溫母妃祈福,以祈禱她早日好起來。”
溫貴妃雖然前幾日參與了燕玉書的及笄禮,但她那一句大病初愈還真不是客套話。畢竟是要命的傷口,這幾日溫貴妃的身體都不大見好。說是怕過了病氣給仁和帝,這幾日都未曾同仁和帝見過了。
越是這樣,仁和帝反而越念念不忘,幾乎一顆心都懸挂在了溫貴妃身上,此刻一聽這話,沉吟片刻,便也放過了——隻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約摸着還是要去慎刑司吃一頓挂落。
不過隻要不在仁和帝面前被直接處死,那麼可轉圜的餘地就大多了。
這些宮人的事情再如何也隻是小事,目前最麻煩的,反而是這個住所被一把火燒光了的三皇子。
明面上,他是瘋癫的皇子,被先帝優厚待于皇宮深處,可另一方面,他畢竟是個男子後宮女眷何其多,仁和帝實在是不想給自己添上一些很危險的際遇。
他顯然是有了幾分為難,看着神智不清渾渾噩噩的三皇子,眼中浮現了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可仁和帝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燕玉書就貼心地開口:
“三皇叔雖然目前病體有恙,可後宮畢竟女眷衆多,兒臣以為,不若将其暫且安置在藏書閣附近,等錦苑修葺完畢,再将皇叔迎回?”
她說到這,盈盈一拜,頗有幾分小女兒嬌俏的姿态:
“父皇以為如何?”
藏書閣附近就是早些年皇子公主們開蒙用的禦書房,規格極大,還有供公主皇子們休憩的地方。而到了仁和帝這裡,他子嗣凋敝,禦書房逐漸變成了一個擺設,倒也漸漸被人忘記。
被燕玉書這麼一提,仁和帝才想起這麼個稍加調整就可以讓三皇子直接安置下來的好地方。在這種情況下,可以說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選擇。
于是他原本緊皺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而後,高高在上的天子滿意道:
“就按玉娘說的去辦吧。”
衆人皆以為這隻是公主的聰慧之語,都未曾細想。可三皇子在被衆人迎着上轎攆時,看似渾噩,實則迅速扭過了頭,掃視了一眼燕玉書。
那一眼動作極快,若非燕玉書一直在觀察三皇子,隻怕也要被對方瞞了過去。
燕玉書這麼想着,大大方方站在原地,青色的裙裾上銀絲金線繪作山川湖海,精美靈巧,襯得她恍若依依的垂柳。
而後,她看着三皇子,露出一個溫柔娴雅的笑容來。
三皇子莫名打了個激靈。
目的已經打成,燕玉書自然不打算再打草驚蛇,要是逼得太緊,難免會出現狗急跳牆之事。于是她也打道回府,吩咐好百結一些事情之後,揮散了跟在她身後的宮女太監們,言說自己要獨自去紅梅林散散心。
宮女太監們自然不肯,可燕玉書的态度又太過堅決。做仆從的怎麼能違背主人的意願,隻好把心揣起,七上八下地吊着。
甫一進入紅梅林,燕玉書就感到有一陣清風拂過,等回過神,她鬓邊已經被人簪上了一朵妍麗的紅梅。
“嗯……還是頭上有點什麼裝飾好看。這紅梅不怎麼搭你今天的衣裳,可惜了,要是有白梅會合适些。”
“不過公主殿下天生麗質,這紅梅再如何耀目,也隻能是您的陪襯了。”
“但還是很可惜啊……白梅花這林子裡怎麼沒有。”
贈她鬓邊紅梅的刀客就那麼靠坐在紅梅枝幹上,烏發如雲,眉目神采飛揚。對方似乎真的很可惜沒找到一枝白梅似的,長籲短歎了幾下,似乎要做什麼絕世詩人一般。
“因為這裡是紅梅林,若是想取白梅花,你還得跟我去另一處園子了。”
燕玉書的語調輕盈,少了那些矯飾的柔情順從,顯得清泠動人。此刻她揶揄着月尋風,手卻不由自主地撫上了鬓邊梅花,而後輕聲道:
“我今日已經試探過三皇叔了,他确實有問題。也難為他裝瘋賣傻這麼多年,隻為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