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終于停下來了。
這時後方也一群人馬趕來,為首者一身勁裝,高高束着發,垂下來的馬尾随着動作一點一點碰到他的背上,拉着馬繩的手臂精瘦有力,舉手投足,淨是凜然之态。
裴照利落下馬,見面前兩位女郎形容狼狽,先讓手下遞了帕子,握拳道:“兩位姑娘受驚了。”
他瞧着謝靈光慢慢地擦拭垂下來的發絲,眼底浮過一抹柔情,又掠過在旁的謝靈犀,一身正氣道:“我等是興武營下,奉皇命在香山周遭巡視,方才瞥見一支飛箭朝此處來,追逐途中又遇人阻攔,萬幸兩位并未受傷。”
謝靈犀此時還端着她的手臂,瞧這眼前這人英姿飒爽,年紀不算大,眉宇間已有了浩蕩威嚴,她也明白方才是他們擋住了身後的暗箭,行禮:“多謝大人相救。我與阿姊上山禮佛,遭此橫禍,雖脫險但仍心有餘悸,此處已是半山腰上,大人能否遣人護送我們上山?”
此時狂風停歇下來,周遭草木蔥茏,她的話語隐于碧綠之中,面對這樣一個俏女郎,身後士兵仍是目不斜視,臉上不曾動容。
說實話,謝靈犀自己也許不知,她雖懇求人,但神情卻與一般人不同,竟是凜冽非常的。
眉目間絲毫沒有示弱之态,眼中靜如古波,讓人不禁想起池塘裡的殘荷,耿耿然直立着,自是不可侵犯之狀。
謝靈光剛與裴照相視了幾眼,扭頭看自家妹妹,竟一瞬間被她唬住了,幾秒頓至,笑道:“靈犀,大人公務正忙,還是不用打擾他罷。”
眼見裴照一雙鷹眼直勾勾地盯着姊姊瞧,謝靈犀甚覺得哪裡不對,她拍了拍姊姊的手:“姊姊說的是。不過……若待會兒再遇歹人,我們該如何是好?”
說完便望向裴小将軍。
裴照本還在猶豫,聽罷,直截了當:“日前平南王與北境蠻族進京,聖上特調我等回京加強戒備。香山乃是禮佛之地,不可見血——李瑜!”
“——你帶三四人護衛姑娘們上山!”
說罷上馬,快如疾風,身後紅纓飛動。
“其他人,跟我走!”
……
再下馬車已是兩刻鐘後。
此時莺樹融融,芳草萋萋,裹在寺廟外的是一片綠意,清早的露水還未消散,在日光下透出一片奪目光輝。
而裡頭堪稱古樸,朱紅的廟宇煙霧缭繞,偶有幾個掃地僧輕盈步履,廟前老樹蔥茏,參差挂滿了紅綢帶。
謝家姊妹謝了那幾位,小心翼翼地踱步進去,隻一進門便遇見一個老熟人。
堂外有一丫鬟在候,謝靈犀走進前堂,供桌前俨然跪坐着那位栖霞縣主。
她在家養傷時,聽聞栖霞與那位靜安王妃的侄兒好事将近,都已合了八字,遞了婚書。
想必這兩人心中早已恨得牙癢癢,又無處發洩罷。
謝靈犀冷冷看着她的背影,這當然不夠,今日之事讓她想起一段前情往事來——
天寶八年,大将軍裴照戰死沙場,生前無妻子,身後未得全屍入了棺材,托人将他葬到渭水之南。
當時世人皆為不解,衆說紛纭。如今一想,那處不正是環繞着前世長姊的埋骨之地麼?
她想着,尋了遠處一墊子跪下去,結結實實地朝佛祖行了跪拜之禮。
一連串動作引起了栖霞注意。
實在是巧,栖霞近日與林駿因娉禮正吵得不可開交,今日本是來散心的,結果撞見讓她落水的罪魁禍首,心中那根悶着的引線一下子被點燃了。
她并不知曉推林駿落水之人是誰,可謝家既作為東道主,絕脫不了幹系,更别提他們想暗算的那名女子,還是謝靈犀的堂親。
她因此恨上謝靈犀,是完全有根有據的。
因此一開口便陰陽怪氣:“謝三娘今日也上香山。”
“巧了不是,我正同家中姊姊妹妹說近日多有無妄之災,想着來寺裡為大家祈福,能在此處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栖霞站起來,邊走邊打量着謝靈犀,頭上步搖叮當作響,眼中盡是幸災樂禍。
她端起謝靈犀的手臂,玩弄道:“瞧,這傷處快大好了,我惶誠惶恐,生怕妹妹成了隻斷翅的雞!”
“我聽說幾日前,世子也曾來你府上探病,可是傳出了不少美談呐!”
靈光早去後室問簽了,不然該鬧得不可開交。謝靈犀隻往栖霞握住她的手瞥了一眼,輕笑道:“多謝縣主關心。”
“說來慚愧,縣主覓得這樣一處好姻緣,這麼多日,我在家中養傷,出門不便,還未來得及恭喜縣主,望你見諒。”
她扯回自己的手臂,站起來,竟是比栖霞高了半個頭,居高臨下道:“郎中說我這手臂傷好之前,旁人碰不得,否則碰它之人的臉上必定生瘡發爛。”
見栖霞的臉逐漸猙獰起來,謝靈犀溫和一笑:“卻也是有破解之法的。縣主既然關心我,我便教與縣主,下回遇到旁人,不論是誰,管好自己的嘴,一些會爛舌根子的話,便不必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