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沒緩過來,便見謝靈犀收了神色,繞過他走到前面去了。
山間桃李盛,寺前溶溶風。
姑娘天青色的衣裳仿佛為這青蔥綠意裡添了一澗潋滟春水,胸前飄帶順着露水一點一點垂在低草尖兒上,緩緩唱出一山間詞。
“我已看見寺廟輪廓,朝東再走一段,便要到了。”
這下兩人默不作聲地走着,恰似一襲暖玉生煙,環繞着前所未有的平靜。
……
此處該是山谷之中,繞過桃花林便得以看見一湖綠溪,溪澗旁一處小而寬闊的瀑布,在陽光下水珠蹦起,波光粼粼,時常有外出的僧侶在此挑水拾柴,如今從水流後竟走出一支巡邏的皇家侍衛,雄赳赳氣昂昂地踏着方步。
謝柳兩人正恍着神走出桃花林,立馬被眼尖的護衛隊瞧見了,提起刀喝道:“站住!”
謝靈犀一懵,卻是與柳續乖乖定在一旁不動了。
那領頭人昂着頭過來一看,門神一般的臉瞬間放松下來,“嗐”了一聲,“我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兩隻野鴛鴦偷情……這荒郊野嶺的,也真下得去口。”
這話真是不怎麼好聽了,謝靈犀驟得蹙了一下眉,語氣也不甚好:“讓開。”
那人一聽,可來勁了,但面對美人總要多一點寬容的,他張大嘴巴,佯裝驚訝道:“美人兒脾氣可真夠大的——你瞧你這情郎都還沒說什麼呢,不如跟了我,保準你吃香的喝辣的,享一生榮華富貴。”
他接着還數落起柳續來,“你看他,瘦不拉幾的,身上穿的粗布……啧啧,豈不磨得我美人兒忒疼,做那事時如何銷魂?”
别說是謝靈犀了,柳續都忍不下這個,他往前一步,握緊了拳頭,卻立馬被謝靈犀一拉衣袖,輕輕搖了搖頭。
這習武之人,一身蠻力,非尋常書生可比。柳續若要硬碰硬,不僅在此撞個頭破血流,可憐得很,要是被有心之人捅到朝堂上,非要治他一治,說不定他那當中樞大夫的夢便作了空。
柳續也知道方才是一時氣血上湧,被沖昏了頭腦,平日他謹小慎微,慣會插科打诨,同他人假笑一番裝一裝也就過去了,今日不知怎的,心中一團火燒起,便這般莽撞地欲沖上前給他兩拳。
他微微側身擋在謝靈犀面前,“觀閣下的衣袍式樣,莫非是興武營下?”
楊朔像是聽到了什麼滑稽之語,瞪大眼睛,狂笑一聲:“興武營?興武營算個屁!”
“老子是南衙左武衛楊朔,欸你這小子,胳膊上那是什麼……給我把他抓起來!”
謝靈犀順着他的話一看,柳續手上包紮的布條裡,不知何時滲出血來。
興武營駐守邊關,南北衙守衛京城,聖上不知在攪和些什麼,将這兩派人全弄到香山上來了,這小校尉定是見他們行蹤可疑,更不用說柳續手臂上還淌着血,讓他們疑心更甚了。
眼見着那禁衛軍就要行動,謝靈犀大喝一聲:“誰敢!”
“我等上山禮佛,一時迷了路,兄長的手臂不小心被荊條劃傷了,并非是什麼窮兇極惡之人,天子腳下,豈容你在此造次?”
“我倒看着你們兩個暗藏禍心!”楊朔意味深長地看了謝靈犀一眼,舔了舔嘴唇,“來人,将他們帶回去好好審問審問。”
“小心些,佛門之地不可見血。”
禁衛軍分成兩派,左右将他們團團圍住,亂槍當頭,不知從哪裡伸出一隻手,橫七豎八地抓着他們的衣裳。
兩人對視一眼,便知道此時說什麼也不會有人信的,皇城中根系複雜,謝靈犀更不想讓父親被人抓着什麼把柄。
隻得路上想法子脫身罷。
謝靈犀凝目沉思,沒注意到身後亦來了一支隊伍,為首之人穿着威威玄甲,頭上綁着飛揚的紅發帶,便是那裴照。
他們一行人正是順着謝柳兩人開出來的那條潦草的小道一路探過來,以為有什麼可疑人物,越過密林,這便發現前方河畔似乎有兩夥人起了争執。
他翻身下馬,“住手!”
謝靈犀等的就是這一聲。
可惜它來的稍微遲。
方才拉扯間,柳續把她牢牢護在身下,埋着頭被左武衛狠狠打了幾記,衣裳也被蠻力撕爛了,就這樣還不忘伸腿絆他們幾腳,使勁将身上的血擦在他們身上。
她自然不閑着,翻來覆去躲藏間順手薅了幾個人的頭發,這下一被叫停,雙方的樣子都不太好看。
謝靈犀本想着安安靜靜跟着他們走了也好,誰知那些人一聲令下便伸手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山野強盜,正乘火打劫呢。
反倒是柳續,勁兒真大,簡直不動如山。
裴照見這番蕭條景象,愣了一會兒,不确定道:“謝姑娘?”
謝靈犀從地上撿起掉落的發簪,慢條斯理地理了一理頭發,“是我。”
“這位?”
他指了指柳續。
發帶被扯掉了一截,左臂衣不掩體,袖上一片血漬,一張風神俊朗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還微微笑着,一時不知與山花誰更明豔。
“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