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匣子憑空繞着春山翻滾,又從梨花糕回到了馬車裡的柳續身上。
當朝禮法初立,世家大族裡更多保留了前朝疏狂不拘的行事作風,故而姊妹兩人毫無心理負擔地與柳續同坐一輛馬車,沒過一會兒便活絡起來。
謝靈光問的居多,譬如家住何方、做何生計、兄弟幾個、父母如何等等,柳續正襟危坐,不敢搖晃些許,一一答了。
“家中三個哥哥?那他們可曾婚娶?”
柳續離家數月,現下家中到底如何,也隻能從母親寄來的短短幾封信中窺知一角,聽罷搖了搖頭:“不知。”
“那你如今在京城……”
柳續馬上接上:“做些閑事。”
他說的沒錯,聖上點他做翰林院修撰,下月初才正式任職。現下正是事務交替時期,他除了去學習一二,偶爾被人拉去參加幾個宴席,便是閑适在家了。
可謝靈光不知内情,她并未見過狀元郎的真容,此時心裡焦急了一把——“這可不行,大丈夫頂天立地,總要尋些活計……”
謝靈犀在旁是越聽越不對勁,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來那花紅柳綠的媒婆眯着細長的眼睛審判姑娘郎君時的模樣,她甚至都能猜到下一句定然是“不然如何娶得到姑娘”,可謝靈光!分明是個窈窕年輕的少女啊!
“阿姊,你在這當戶籍官兒呢?”
謝靈光一拍她腦袋:“我問的合情合理,是吧?柳郎。”
分明是在單薄的春天,柳續手裡攢了一層薄汗,不住點頭。
謝靈犀無奈道:“你若要這樣,改日我便邀那小裴将軍回家一叙,讓父親兄長好好與他聊聊。”
“畢竟人家郎君辛苦救我兩次,也該有所表示罷。”
謝靈光一聽不對,蹙着眉頭:“兩次?”
“就是兩次啊。”謝靈犀拾起帕子慢慢擦拭一番手裡的令牌,“今日清早我出門迷路,便是裴郎君送我回來的。”
“你真是該記記路了……靈犀,”謝靈光霍然看見她手上的東西,“這是什麼?”
“路邊撿的。”
這話可說的好不心虛,她将牌子遞給柳續,“喏,送給你了。”
柳續端看了楊朔那塊象征着左武衛校尉的令牌,幾時笑出聲來,似春風化雨,讓謝靈光一驚——
這般好看,怪不得自小眼高于頂的妹妹看上了他這麼個閑散人士。
可他畢竟沒有活計,怎麼養活一家子人?難道……要他入贅嗎?
謝靈光猛吸一口氣,似乎探知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另一邊,柳續不知她暗自在想什麼,心裡已經有了百般謀劃,對謝靈犀笑着颌首,“三娘可真是幫了我大忙。”
該是謝靈犀在衆人扭打一片渾沌中摸走了這塊令牌罷,他想起近日皇城的懸頭案,點了點令牌,這東西可大有用處。
不知不覺中,馬車已行至山下,便是揚塵經過寂靜的野郊,準備慢慢踏進長安了。
山下顯然比山上暖和些許,迎面而來的風吹落萬千絲縧,懶洋洋地垂在他們的馬車上。人也熙攘,房屋幾間,門前蹲着打盹兒的黑狗,路旁有垂髫小兒在沙沙放着紙鸢。
謝靈犀一夜沒睡,此刻是筋疲力盡,半倚着軟枕阖上眼睛。
還剛進入夢鄉,便被街旁嬉鬧聲吵醒,她半睜着眼,掙紮着坐起來掀開帷帳探頭一看,幾個小孩兒圍成一圈,丢着花手絹蹦蹦跳跳,口中念念有詞。
——“春城柳絮花飛盡,城北常贈謝家姝。”
什麼東西?
謝靈犀輕輕踢了一腳正昏昏欲睡的柳續,後者一驚,立馬坐直了身體。
再探頭,又聽到後面一句——“靈犀苑中孑孑立,海棠已掩鬓中香!”
“哈哈哈哈……”
一首唱完,便笑着跑開了。
什麼……東西?!
謝靈犀與柳續面面相觑。
馬車裡靜的隻聽得到車輪摩擦地面的嘩嘩聲。
“我沒聽錯罷?那是首……豔詩?”
半響,柳續神色複雜,匪夷所思地發問:“我與三娘的?”
謝靈犀靜了兩秒,清淩淩地看他:“有些話,你可以不用說的這麼直白。”
她甚覺得自己的脾氣好過頭了!什麼人都可寫首拙劣的詩來編排她幾句!
莫說她昨夜與柳續确實共處一室、同困險境、互相扶持,她已将柳續引為比陌生人更近一些的位置,但兩人的交情僅限于插科打诨的幾句話,幾番逢場作戲的戲碼,便在這些人眼中已經甜甜蜜蜜親熱過幾回似的。
不,他們或許并不在意事實如何,诽謗本就是由心而生、脫口而出的。
柳續思索:“是五殿下?”
“不對……”他腦海裡浮過幾處底色各異的身影,“五殿下身邊那位姓裴的郎君?”
謝靈犀涼涼一笑:“裴元敬,你好得很!”
……
此時長安權貴圈裡炸開了鍋。
柳續何人?
今歲的新科狀元。
謝靈犀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