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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賞荷宴果真不為賞荷,不光是女郎,世家郎君們也要來摻和一腳,望覓得一家世相當的嬌妻美妾。
謝靈犀隐在貴婦人堆裡,聽她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譬如旁邊這位,是勇毅侯夫人的妹妹,她自小不與姊姊對付,嫁了個文官,一張利嘴張口就來——
“你們可知我那好姊姊的侄兒,過得可真是富貴呐,奪了可憐世子的美屋不成,那侯府的家底都要被他揮霍幹淨!”
又一貴婦嬉笑:“霜娘,那不也是你侄子?”
蕭霜嗤笑:“我可不認那侄子,那狗東西姓林,還不知道是誰的種呢。”
這倒是個秘辛,這位夫人出身蘭陵蕭家,蕭胤見了也得畢恭畢敬喊聲“姑姑”,而林駿隻是一表親家的孩子,因家中好賭,賠光了家産,甚至丢了蕭家贈的三四處宅子,身無分文來到蕭家,被當時年僅十五歲的蕭胤用掃帚打了出去。
可她姊姊卻記挂這一點情誼,不僅好生供着,甚至連世子的臉面都不顧了,近兩年直将人領到台面上來。
林駿肖其父母,是個吃喝嫖賭無一不沾的纨绔,依她看來,真是丢了她蕭家的臉。
蕭霜說到這,突然看了眼謝靈犀:“三娘,你說,我說的哪句稍有偏頗了?”
頓時,衆人看向謝靈犀。
謝靈犀方才還在撥衣裳上的繡花,這下忽然成了衆矢之的,恍然擡頭:“啊。”
“是呐,蕭娘子金口玉言,一字不差。”
蕭霜高傲地點頭,“三娘都這般說了,可見這人是多麼的可恨呐!”
謝靈犀在長安素來風評極好,見了其人,便隻會覺得家世财富隻是點綴,而這鐘靈毓秀、成竹在胸的如花娘子,才是真正名貴的月白錦繡。
如今嫁了狀元郎,衆貴婦面上羨豔,“三娘近日來,可精神起來了!”
更年輕一點的娘子拉着謝靈犀的手,笑言:“說的什麼話!三娘不嫁人時,也是一朵琉璃剔透的水蓮花呢。”
謝靈犀拂了過去,“你這姊姊,嘴可像抹了蜜!”
此處其樂融融,另一水榭中,卻出演了一番大戲。
昭然晴日,亭間挂了巧手工匠繪制的四方燈籠,遊龍畫鳳般提上文客出了名兒的詠荷詞,外配上雕了片片蓮紋的細木架子,娓娓懸着幾絲珠玉。
下方石桌旁,坐了幾個郎君,姿态優雅地拈着冷玉棋子,一啄一定。
旁有蓮池數畝,映日别樣紅,些許嫣白似川,幽幽沁出清香來。
幾個女郎嬉鬧間,不知如何,竟不慎掉了下去,待傳了宮婢太監拉上來時,衣裳濕了半截,似透非透之感。
随即從亭間沖下來一位郎君,脫下外袍蓋在人身上,發誓非這娘子不娶。
這事傳進謝靈犀這處,未等衆夫人擡腳去瞧瞧熱鬧,一夫人氣得一拂衣袖,風風火火走去。
方才那年輕夫人小聲道:“她便是那落水娘子的母親。”
謝靈犀訝然看她,愈見眼熟,“您是……張夫人?”
張夫人失笑:“竟這下才認出我。”
這便是被謝靈犀指示莫深誣告的那位張大人的娘子,謝柳兩人後來請了張家夫婦入府一叙,一為賠罪,二為交個朋友。
隻是當日張夫人身體不适,早離了席,加之天色|欲晚,故未瞧清楚。
張夫人挽着她的手邊走邊說:“還真是因禍得福,聖上見錯怪了夫君,又因他處理公務勤勉,恰巧禮部主簿的位子空缺,便給他升了職。”
謝靈犀道:“那可真好!”
“我怎麼覺得,似在哪裡見過姊姊?”
張夫人笑:“興許你未注意,少時我曾來長安崔家遊玩,見過你與阿漪一面。”
記憶湧起,謝靈犀終于記起,“你便是那位教了我喝酒的崔家姊姊?”
崔琦點頭:“我長居山北,在家排第五,單名一個‘琦’字。”
原來如此……
謝靈犀沒想到兩個看似毫不相幹的人,便如同山間蔓草,遇了風漂泊四處,也自有聯系。
說着便來到那蓮池邊。
那落水的女郎抱着母親哭哭啼啼不肯撒手,另一旁她的情郎僵持不下,兩方争吵間,那娘子突然指着謝靈犀,不知是何神情——
“是這位娘子教與我的!”
“她與我說隻要慎郎救了我,即便是爹爹娘親不同意,也不得不應允這場親事的。”
話音剛落,她母親猛地拍了下她的頭,“說什麼糊塗話呢,柳夫人怎會與你說這種話!”
謝靈犀是沒說過,不過栖霞不就是這般被她算計的嗎?
徐萊暗了暗眼眸,狠了心,往前撲去,滿是淤泥的手一把扯住謝靈犀的裙擺,竟嚎啕大哭起來:“娘子,你怎能翻臉不認人呢?當初分明是你說要助我成天作姻緣,還與我細述縣主與林郎君一事,因你講得信誓旦旦,我才信了你……”
餘下便是細細的嗚咽聲。
那雙手撲上來時謝靈犀便預感不妙,聽完她這番話,含沙射影,分明是沖着她來的,怪不得給她遞了帖子,生怕難開張這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