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犀不急着将腳退開,靜靜環顧了四周看客,見那位頭上钗滿珠花的雍容公主得意地笑了笑。
燕盈,原來是她。
今日她難得盛裝打扮,穿的衣裳都比平日亮了幾個度,而此刻這繡滿銀紅芙蓉的衣擺被淤泥染的面目全非,莫說上方還盤着隻髒爪子,謝靈犀隻一擡手,喚了人:“春桃初柳——”
兩個丫鬟忙擁簇上來。
“回府罷。”
說完,擡腳就要踹那女郎。
可地上有些許铄石,這娘子死死扯着她的衣擺,稍一掙紮便能把這名貴鲛紗撕裂開來,謝靈犀耐心告罄,冷冷道:“放開。”
徐萊委委屈屈,臉上淌淚:“娘子不給我一個說法,叫我丢盡臉面,如何能走?”
周遭細碎聲音響起,一些郎君娘子悄悄指着地上争駁議論紛紛。
——
“天可憐見,我見徐家娘子這般,都忍不住心生恻隐,謝三娘的心真是鐵做的不成?”
“我倒不見得,這般狼狽,有失世家顔面!不過方才徐來所說,仿佛若有所指呢……”
“什麼‘有所指’,這分明的明說了罷!”
“……”
或有指摘,或有贊許,謝靈犀聽着衆人埋頭談論着,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笑聲雖清冷,卻藏着掩不住的嘲弄。
徐萊耳聰目明,懸着淚擡頭:“娘子笑什麼?”
謝靈犀緩緩勾起唇角,居高臨下,“關你何事?”
這話倒是把徐萊後面預備說的那番“娘子莫不是看不起我清貧之家覺得可以任意羞辱罷”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呆呆望着謝靈犀,約摸還從未被人這般打斷過。
見面前娘子嫣唇輕吐,說出來的話殺人誅心:“這位娘子,我方才想破了腦袋,也不記得我何時認得你。我笑,自然是因為我愛笑,觀此美景,情由心生罷了——”
“倒是你,哭什麼呢?”謝靈犀還俯身,替她擦了淚,“哎呦這眼淚見了我都心疼,依你所說,明日你便可收拾收拾嫁給你家小情郎了,應當高興才是啊!”
“娘子!”
徐萊方才碰到謝靈犀的手時,便受驚了,聽了這話,這分明是羞辱!
她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被她娘強硬地拉了手臂——
徐家也算是清貴人家,今日這事本就出了洋相,還拉着謝家的女兒糾纏不清。
即便是嫁了人,這位謝娘子可沒有任何收斂之意,莫說是娘家不移不疑的庇護,便是那夫郎,如今在朝堂上也是炙手可熱的大紅人。
“阿萊,回家!”
徐夫人臨走前,看了眼那郎君,面上晦暗神情不言而喻。
待人走後,周遭圍着的郎君娘子慢慢散開,公主燕盈由婢子攙扶着上前,臉青了一片,一雙寒目卻是笑的,語氣傲慢:“你總是這樣。”
謝靈犀正讓人提着自己的裙擺,懊惱地尋處靜僻地換洗,聞言擡眸:“殿下這是說什麼?靈犀愚鈍,聽不懂。”
燕盈早知她會這般噎人:“無妨。”
她看了眼謝靈犀裙下淤泥,将霞光花樣都遮了,吩咐道:“帶娘子去換身幹淨的衣裳。”
……
燕盈喚的人還真是畢恭畢敬,路上一點絆子也沒使,順暢地領着謝靈犀來了一處偏殿。
“謝娘子,請。”
此處是為賓客特意應急的一則别院,庭前熱鬧有緻,常有宮人行走。
庭後有處荒蕪的花園,應是幾位殿下兒時嬉鬧之處,其中有層疊假山,映着枯水池塘,頗有凄涼之意。
謝靈犀是無意間發現那處的。
甚至更嚴謹些,不能稱之為“庭後”,畢竟自她在殿中換了身淡粉的紗裙,卻忘了從哪處宮門出去,宮婢們一時都無影無蹤,她誤打誤撞,從一扇門走了出去,摸索中來到了這。
層層疊疊的宮檐刻着金龍彩鳳,下方卷卷草龍雀替古樸得當,承載着長安城經年的風雨。東邊殿前已奏響幽歌,應是皇後傳席,贈了蓮花糕,衆宮伶奏樂起舞之時了。
謝靈犀在冷宮裡打轉。
這兒的房屋常久失修,檐邊破爛,草木枯衰,連鳥燕也不肯停留。
她拎起裙擺慢慢淌過一處荒草重生的白地,正瞧見了一張勉強幹淨的桌子,欲坐下休憩片刻,卻天旋地轉間,猛地被一人扼住了咽喉,那人身子全壓下來——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