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
柳續起身就要扯謝靈犀的袖子,卻被謝靈犀猛地一甩,撈了場空,便立刻擺出低姿态,掀開下袍就要跪——
卻被旁邊眼疾手快的裴照攔下。
柳續背朝着謝靈犀,露出一截隽美脊背,向裴照擠眉弄眼了一番,退而抓住了謝靈犀一方翠綠衣角,“靈犀,我錯了!”
這道歉來得似及時雨,謝靈犀捏了藥方,冷笑一聲:“你錯在哪兒了?”
此事事發突然,權衡之下,演這出戲是迫不得已,但對謝靈犀來說,便是好端端坐在家中,旁人突然火急火燎敲響家門告訴她“你夫君暴斃了”!
天人兩隔本就殘忍,更何況是剛剛定情正甜蜜着的戀人?
柳續在心裡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柔聲道:“我不該吓你的。”
這話比什麼冠冕堂皇、義正言辭的解釋都管用,縱使謝靈犀怎樣蘭芷蕙心,足智多謀,在當下也隻是個會因自己在意之人的生死未蔔而憂慮的娘子罷了。
她收了面上不易顯露出的失措,細細看了手中藥方,“三七、紅花、丹參……怎的都是些治跌打損傷、活血化瘀的藥材?”
這藥方莫非要在衆目睽睽之下遞至府裡?
若真如傳聞所言,柳續此時便該是半身不遂、不省人事的模樣,她稍後回府,難道還要裝作一副痛恸至極的模樣不成?
而面前小裴将軍一襲便裝,與她夫君交談甚歡,謝靈犀心裡頭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正是前去荊州前夕,你這一出使的是……金蟬脫殼?”
“是,”裴照見兩人這架說不吵就不吵了,溫聲道,“聖上命我等前去荊州,除了築台治水,還多了一事。”
見謝靈犀疑窦,他解釋:“荊州太守在位三年,官民同樂,衣食豐茂,而今歲突然出此變故,這其中定有隐情。”
接連大雨的日子并不少有,偏偏今歲鬧出這樣一番大動靜,不是天災,便是人禍。
“正好承之是荊州人,那太守與他家乃是舊識,便趁此良機,淩霜走明路,我們走暗道,去會一會這位大人。”
“淩霜?”
謝靈犀蹙眉:“淩霜也去?”
難道前世築浪濤台一案便是發生在此?
她依稀記得這其中揪出來與皇家相關的一起大案,其貪污受賄官員不在少數,其職位分散之廣,甚至包攬了山南山北的刑獄衙門。
父親便是後來被人僞造了結黨營私的字契,被燕稷順理成章地革了職。
而今世一切都變得不同,唐則雪未埋沒在駭人的舞弊案中,此後青雲直上,良友相助,定不會因負母輾轉雪地而亡。
昔有水滴串成江河,如今是清流來彙,謝靈犀腦海裡閃過一個個人名,皆是惡貫滿盈的官場賭徒,若此番将一切反亂撥正,來日必當無虞。
再環顧裡屋,又來病患,老郎中早捂着耳朵急步下樓。
屏風花影動,謝靈犀将藥方工工整整地折起來,往背面戳了個鮮紅的私印,做完這一切,擡眸道:“那我與承之扮作一對借機斂财的富商夫婦,先給那官老爺供上一箱金元寶。”
……
晉王與其他幾位大人已大張旗鼓地出發,聖上賜了塊令行禁止的腰牌,拿着便是堂堂的“欽差大人”。
聽聞一進了荊州的地界,便有各衙門的探子朝主堂裡坐着的人彙報,便是立刻改了奢華□□的作派,連夜關了幾家字畫店,好整以暇等這長安來的貴人。
而另一邊,柳續一行人剛踏上水路,大肆揮霍金銀請了滿船的歌姬舞妓,紅裙羅绮,皆沾滿了酒水髒漬,離岸踏歌三天三夜不止,如臨一場黃金夢。
謝靈犀前腳剛将臉上抹了三層厚的脂粉,連同唇色一塊兒掩了,幾時頂着一張煞白的臉抓着滿目淋漓的藥方從回春堂中出來。
上馬車時,甚至因悲怆過度險些未站穩跌了下去。
不過這娘子畢竟是世家大族出身,從小受了教導,喜悲不形于色,可那單薄微顫的脊背,脖頸間因快速抽氣而凸起的零落血管,仍透露出了她的不安。
一進柳宅,謝靈犀洗了慘白假面,恢複成往常的冷淡神色。
她後腳便化身為穿一襲華麗錦袍的豪商娘子,塗抹着甚濃的秾麗妝容,特地绾了一個高高的發髻,頭上堆滿了點翠珠钗,壓得那張臉格外淩豔。
夏夜水微涼,江上人影徜。
船舫之上,绛紅燈籠高挑,周遭皆是歡歌莺語。
有别白丁船客,高閣雅間,柳續拎着金樽清酒醉倒在貴妃榻裡,另一隻手親昵地攬了謝靈犀,待一曲纏纏綿綿唱完,榻上酣飲的兩人竟不顧旁人接起吻來。
晶瑩水珠垂懸,将绛紅衣襟染出一分韫色。
諸船客借了良機,碰巧遇到這對豪奢無比的夫婦走水路去荊州,順道繳了銀子上船,誰能料到見這派浪蕩作風,先是一愣,緩過神來竟鼓起掌來。
那富豪老爺身上坐着的娘子也被這舉動一驚,攬袖遮了半張面,隐約看見桃腮藕臂,頗有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