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短兩日,兩人的處境有如從雲端墜下,對上陶狸那張不人不鬼的臉,不知該哭該笑。
這人費盡心思來尋他們,難道隻為裝神弄鬼?
謝靈犀方才被他吓得夠嗆,如今更是毛骨悚然,她悄然握住柳續的手,試圖平息心中騷亂。
陶狸倒是眼尖,他瞧着兩人緊緊相握的手,莞爾:“方才吓着娘子,真是對不住了。”
說罷還一作揖,似是十分誠懇的模樣。
謝靈犀瞧不見這些,聽着陶狸懶洋洋的腔調,遭人逗弄的感覺更加強烈,于是語氣也冷冽了些:
“陶郎君緣何來此?”
她眼神一凜,“不會當日在刺史府中,害我們墜河的狼,也是你的手筆吧?”
這話并非毫無依據——
陶狸此人,家中财寶無數,又通曉八方奇事,遠不止表面上那纨绔模樣。
當日他們在巷子中撞見受傷的陶狸,這人再順理成章地表露身份,随即有意無意透露些虛虛實實的話語。
他們自以為此次探查乃是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早一腳踏進了身後“黃雀”為他們精心布置的戲班子,隻等你方唱罷我登場。
濃墨淡彩是也。
“這你就想多了,”陶狸蹲在江邊撕下一塊衣角,沾水洗臉,“我可不是來尋你們的。”
天已十分亮堂,村中人影綽綽,浣衣做飯、荷鋤打獵,皆已傾巢出動。
他愛惜自己這張臉,更不願有人見到這瘋癫模樣,失了名聲,這下慢慢細濯着自己的羽毛,不作聲了。
柳續見狀,對謝靈犀道:“他在洗臉。”
便趁着空閑,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陶狸此時樣貌——
朱唇雪膚,背負羽翼,不倫不類,有如煞鬼。
謝靈犀想象一番,真是不忍探看,扶額失笑。
陶狸隻是垂着頭洗淨身上脂粉,眼睛沒瞧見,雙耳可沒失聰,他聽身後兩人在肆意謗議他,面上浮起一絲愠怒:
“柳承之,方才是我不對,可你如今這般嗤笑旁人,實在有失君子之風吧?”
柳續奇道:“我同娘子講話,要他君子之風何用?”
謝靈犀眼睛不便,瞧不見這世間精彩,着實可惜。
更何況此刻晨光熹微,草木初明,山間小溪波光粼粼地環着河畔未經雕琢的頑石,三兩隻白鵝浮水,一派祥和風光。
他此時恨不得取來所有古今書冊裡的詩,将此情此景一一形容與謝靈犀聽。
“你——!”
陶狸怒而回頭,見面前兩人言笑晏晏,正談論着村頭王大娘家的黃狗。
柳續說方才見到那狗“撲通”一聲被白鵝踢進河裡——分明是再尋常不過之事,竟也引了謝靈犀彎起眼眸。
他這一回頭,面上滴水如白珠入江,實在滑稽,謝靈犀卻始終不往他的方向看,斂起雙目,未曾動容。
“你……”
這分明是瞎了!
陶狸失了氣魄,半張着口,這下終于真心實意道:“啊,謝娘子,真是對不住了。”
“事情發生成這樣,實在難以預料。”
他帶着兩人來到昨日獵戶夫婦撿狼皮那處江畔——此地已幹淨如洗,狼心狼肝狼肺之類的,均不見半點痕迹。
“那張狼皮是我在夜市上尋得,抛在此處,混淆視聽而已。”
“你們想瞞過誰的眼睛?”
謝靈犀摸索着,尋了一塊巨石坐下,“我本猜想,你将崔玉性情大變一事告知我們,是欲引着我們将她與譚識君聯系在一起,但現在看來,真相并非如此。”
戲台上登場的人物衆多,大都各懷鬼胎,其中有一人一直扮演着“受害人”與“拯救者”的角色,将這本就不平靜的水面攪的驚濤四起——
譚昀!
“刺史在位三年,風調雨順,而荊州治理失序乃是一月前起始的,這與譚昀口中所說的‘四年前的家中巨變’,在時間上全然對不上。”
要麼,是譚昀滿嘴胡話;要麼,便是這兩件事情之間,并無直接的因果關系。
陶狸聽罷,贊賞道:“對,但他确實是譚刺史的兒子。”
說完,像是想起什麼,咬牙切齒:“哪有那麼多複雜的理由,玉兒從不歡喜他,他怎敢拿着青梅竹馬的‘情誼’當令箭使……”
“如他所說,都流離在外多年了,還回來糾纏玉兒,真是賊心不死、色膽包天!我隻吓他一吓,果真第二天,便見他卷了鋪蓋,逃出荊州了。”
看着兩人愈發複雜的神色,陶狸歎了口氣:“此事牽扯良多,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二位若是信得過我,便讓我帶你們去一處地方。”
……
據陶狸所言,他與崔玉兩情相悅,将來是鐵闆釘釘的夫妻。
而譚昀隻是跳梁小醜,此番來荊不過是貪圖榮華富貴,想認個刺史老爹,再讨個如花娘子,從此福澤不盡罷了。
柳續質疑:“可他既是譚大人的親生兒子,想認祖歸宗也是情理之中。”
“是啊,”陶狸停在一間不起眼的觀音廟前,掀開門襟垂下層層遮掩的紅綢緞,“可他爹死了啊,哪來的祖宗給他認?”
此中觀音像由金箔塑成,身高八尺,一手撚花,一手持淨瓶,好不莊嚴。
觀音像前的紅柱上靠了一個英姿飒爽的女郎,頭發束得松散,僅僅帶了一枚紅珊瑚鎏金簪,襯得面龐如玉。她抱胸而立,腰間插了雙刀。
陶狸疾步上前,搓着雙手,一雙狐狸眼彎成了月牙,顯然是欣喜至極,“玉兒!我來啦!”
崔玉稍稍冷淡地看着他。
半晌,吐出一個“嗯”字。
柳續見了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