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如今子朗神君施法掩蓋了他的真身,輕易探不出的,風卿卻還不習慣在旁人面前以人身示人,隻在溪月面前自如些。溪月亦無所謂,隻要他舒服便好。
聽海小院後邊有條小道,順着往上走走,浪聲便小了,天色也開明,繞過一彎無字石壁,便是泉流居住的小殿。
居然隔得這般近。
隔得近,卻又不會打擾到對方,子朗神君該不會是因着泉流住在這兒,才将她安排在這兒的吧。倒是很有可能。
若早些知曉就好了,她很該先來拜見過泉流上仙,打個招呼,以全故舊之禮。
殿門是開着的,瞧着周遭冷清的模樣,應是沒有仙侍。不過泉流在雲邊谷時便喜靜,有時她話說得多了,泉流便會走神,沒在聽的。
可她一直是那般的好性子,聽得走了神,也不趕她走。
在殿外溪月便彎身拱手,“李溪月,求見泉流上仙。”
這一禮行得極長,溪月的腰都有些酸了,原以為是無人,正欲起身,卻聽得殿内有琴音傳出。
琴音淡雅疏離,一如泉流上仙其人,這曲子溪月也認得,喚作前緣盡。
前緣盡,莫相尋,風月如舊,看我如新。
相逢亦不識。
溪月心下一沉,看來泉流上仙的确介懷花澈神君收她為徒一事。
既不願見,溪月也不好再打擾,拱告辭手道,“那溪月退下了,願上仙安好。”
行完禮起身,擡眼卻見一身紫衣的泉流站在殿門内,面帶嗔怪,“怎麼,說一句安好便忙着走。”
溪月有些不知所措,“泉流上仙,我以為你……”
泉流出殿,上前挽了溪月的手,“進去說。”
進了殿,四下十分空曠,陳設簡單,殿門正對着一串連排外推的窗戶,窗下是憑欄美人靠,望出去,能看到冥海之外的東海。
那是泉流的家鄉。
“上仙方才所奏,可是前緣盡?”溪月還是有些不自在。
她于一些事上十分敏感,确信方才并未感覺錯,泉流是想告訴她什麼。
“是。”泉流道,“這首曲子是我們一同看凡間戲本時謄下來的,前緣盡,莫相尋,風月如舊,看我如新。”
“對……”
“看我如新的意思,不是兩個人重新相識的意思嗎?”泉流望着溪月,有些疑惑。
“……對不住了泉流上仙,溪月沒讀過多少書,以為這是相見裝作不識的意思。”
泉流聽了溪月的話掩面笑了下,“不管書上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卻是,若從前有不快,盡可重新認識一遍,忘卻不快。”
泉流如此坦然,溪月便也将話攤開了說,“所以泉流上仙,确是因花澈神君收溪月為徒一事,心裡有疙瘩。”
泉流拉着溪月的手帶溪月坐下,“我守了花澈神君千餘年,若隻是我自己私心想着,這般會打動神君,讓神君在想要收徒時先考慮我,後來她收了别人便也罷了,反正我悶在心裡。要緊的是,所有人都這般覺得,我的族人,仙界的人,甚至雲邊谷内除花澈神君以外的人,都這般覺得。”
“這般情況下,神君選了你,我便成了笑話。是生氣的,後來想想,生氣的倒不是神君收了你,也不是因着你生氣,是生氣自己不敢面對旁人的眼光,也未達到族人的期待。”
“如今我也很好,是子朗神君的親傳弟子,日後也會有個好前程的。倒是你,你同神君怎麼了,怎會突然趕你出谷?”
溪月瞧着泉流的模樣,很是真誠,感動于她吐露真話,握緊她的手,“泉流上仙,謝謝你不怪我。”
“好了,比起這個,我更想聽你如何被突然趕出谷了。”泉流玩笑道,“說出來,就當緩解我當日的不快了。”
溪月低眼輕笑,心裡很開心,太好了,眼前的還是當日溫柔善解人意的泉流,便道,“泉流上仙應是知曉的,我遠達不到神君的标準。”
“那也是,”泉流點頭,“我這麼多年的修為尚且沒達到呢。”
“溪月,從前我好不容易盼着你改口,叫我聲泉流姐姐,如今又成泉流上仙了。”
“是,泉流姐姐。”溪月不管不顧的傾身過去抱了泉流一下。
泉流一愣,又回想前,這姑娘從前也是這般的,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很容易讓人與她親近。
“日後在蓬萊洲遇到什麼事,有我在,有事盡管同我說,知道嗎?”
“知道了泉流姐姐。”
溪月一滴未忍住的淚蹭到了泉流的紫衣上。
她愛雲邊谷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