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月無法承認，從劃完第一道黑印那刻起，她心底的悔意已經如洩洪般滔滔不絕，就像她不知為什麼會在吳穆蓉面前緊張哆嗦到不由自主的撒謊。

不是因為沒有後台沒有監控，也不是因為鬼迷心竅，一而再、再而三出乎意料的舉動可能才是真實的她，她不敢面對的内心。

她顫抖地望着鏡子中的自己，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般看着熟悉的臉龐。

“輸不起？輸不起就堂堂正正赢！”

任梨夢铿锵有力的聲音終于闖入了李初月的耳中，她猛然擡頭，呐喊的聲音在訓練室回蕩，夾雜着憤怒和絕望，“堂堂正正？怎麼赢？是我不夠努力嗎？任梨夢，我沒有你努力嗎？”

她面對着眼前的任梨夢，又不止在問任梨夢，困惑到極緻的哭腔透露着說不出的疲憊，“我做不到啊！我已經拼盡全力了！我不行！可我不能不行啊！”

淚水如雨下般滑過臉頰，李初月想把自己完全縮進黑暗裡，仿佛這樣就可以逃避現實的一切。

“這不是理由，我們學戲第一天就先學的做人！這是基本的藝德！李初月，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你......覺得自己做的對嗎？要不是我替你瞞下了，你想過自己會面對什麼情況嗎？你弄壞我的戲服就...沒有一點點抱歉嗎？”

任梨夢仰起頭，逼下自己反複湧到眼眶的淚意，她故作冷冷地盯着昏暗中的一團身影，聲音失望到極點，冰冷得比室外的溫度更低。

“我很抱歉！”

沉默很久，李初月閉上眼又決然睜開，她重重抹去眼角的所有淚水，緩緩站起身，挺直腰闆。

她不再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她隻能接受眼前的一切。沒有人可以拯救她的困境，除了她自己。

任梨夢一聲聲的指責那麼理所當然，那麼刺耳，那麼可笑！她懂什麼？她隻會指責她！

李初月終于漠然迎上了任梨夢複雜的雙眼，穿過陰晦的光線，她邊冷冷說着，邊慢慢走向任梨夢。

“我很抱歉自己沒有你的家世！我很抱歉自己沒有你的天分！我很抱歉自己沒有你的無知無畏！任梨夢，你看起來是很了不起，能夠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我，但沒有你爸媽，你算什麼呢？你一個赢在起跑線的人，懂什麼是堂堂正正嗎？”

"李初月！"

任梨夢沒想過，她最好的朋友一直是這般想她，她的真心話原來是這樣的。

“不是嗎？你不會以為從小老師們對你的偏愛都是因為你是任梨夢吧？她們偏愛的不過是吳穆蓉女兒！從小到大，那麼多次，我明明和你的動作做的一樣好，她們為什麼不誇我？我有什麼錯？挑戰賽你憑什麼一個人占一個隊的名額？高高在上的施舍我，你是不是以為我就應該感激涕零！冠軍明明是我們一起努力得到的，大家為什麼都說是你帶我？你自己做了什麼你自己知道！”

李初月越說越激動，很多以為自己沒有在乎的事情原來那麼曆曆在目，在心底生根蔓延。

“你......每一句話都讓我感到惡心，道貌岸然！虛僞至極！你懂什麼是戲曲嗎？平心而論，你愛唱戲嗎？你不過是被你媽逼着走向唱戲的可憐蟲！你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哭着喊着不唱戲嗎？現在被大家吹捧着，就以為自己了不起，太可笑了！失去父母，你算什麼東西？......”

李初月知道，自己的話語越來越惡毒，越來越言不由衷，模糊了很多錯亂的過往，太過了解的彼此也太懂如何直戳對方痛處，可是好像隻有這樣，才顯得自己沒有那麼惡毒，才能掩去她此刻的所有慌亂和無措。

是的，任梨夢就是靠父母，今天這麼嚴重的意外，她母親不還是輕輕松松幫她平息了！如果她母親幫忙，任梨夢現在能有閑心站在這裡？任梨夢可是直接在梅香劇院評委老師面前斷然棄權，如果沒有她母親保駕護航，她怎麼會敢？

任梨夢隻是靜靜聽着李初月越來越大聲的崩潰指責，帶着哭腔的指責逐漸變為不堪入耳的謾罵，像是宣洩着自己這麼多年所有的不滿和不甘，任梨夢從沒發現過，李初月心裡居然藏了這麼多事。

如同一塊堅硬的頑石，任梨夢沉默地站在原地，握緊雙手，面無表情地望在咫尺之遙的李初月，她能感受到她沉重而激動的每一寸呼吸，她沒有打斷她一句。

因為她知道，沒有用，她已經失去了這個好朋友。

從李初月劃下第一筆開始，從李初月在她媽面前吐出第一個字開始，任梨夢這一天渾渾噩噩地和戲校與劇院老師們道歉，但她一直清清楚楚地思索着整件事。

李初月話外的意思在意料之中，她再不願相信也無濟于事，她也沒必要再自欺欺人。

複雜而沉重的情緒如潮水般奔湧在五髒六腑，沖垮了任梨夢最後的幻想，她終于接受，她此刻的質問毫無意義，如同沙漠中的水滴，不會在李初月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但她不能就這樣被打倒，任梨夢背脊挺得筆直，嘴上挂起一抹從容的笑容，面對着有些歇斯底裡的李初月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