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斷風青花(四)
荊青雲從案幾上拿了陳應闌撿來的繡春刀,随意用衣袖擦擦血迹,便躍過陳應闌跳出窗外,來到驿站的庭院前。
沈木衾正站在枯樹下,身子一動不動,目光一移不移地看着荊青雲。
眼下雪停了,地上結了薄薄的一層霜,四下無人,唯獨驿站燈紅酒綠巷子深,此刻兩人站在庭院内,無處話凄涼。寒風吹過,枯樹抖落寒霜,墜在沈木衾肩上,兩人相逢,更是無言以對。
荊青雲握住袖中藏着的繡春刀,警惕地問道:“舅舅,你怎麼來了?”
五年前,晏都一戰,沈木衾妻離子散,整個諾大的天地間,他的親骨便隻剩下了荊青雲這個外甥。但二位互相嫌棄,從來沒有看順眼過,雖然這幾年一直在通信,一直在偶然相遇,但總是刀戟相向。
沈木衾對荊青雲懷恨在心。
其實,沈木衾一直沒對陳應闌說過,自己的妻子并不是被戰争了解的,而是當着自己的面,荊青雲殺死了自己的妻子。
但荊青雲并不知道,他隻是行使自己的工作,為自己的生活而做着這殘忍的人命買賣。自那之後,沈木衾便對荊青雲的态度徹底改觀,最沒想到是,荊青雲居然是他的外甥,很多年前在沈木衾為江州巡撫的時候,兩人就見過。
今日,兩人再度相見,如原來一樣,同樣是刀劍相向。
沈木衾手握一柄劍,抛卻了打更人平日裡帶的木杖。
荊青雲卻無所畏地道:“你也真的奇怪,今天我與謝忱和陳驚阙等人打了一天了,我也很累,我晚上還要和你在大打出手一番,我的命不是命嗎?”
“謝忱?”沈木衾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道,“就是躺在床上的那位?”
荊青雲雙手抱臂,眉梢上挑,道:“是又怎樣?”
“唰啦”劍光來襲,沈木衾一劍抵住他的前胸。荊青雲連忙往後退了一步,卻始終藏起來袖中的繡春刀。
“沈念聞!你那麼激動幹什麼?”荊青雲身體後仰,又躲避了沈木衾的一式劍法,因為地上結起來一層霜,荊青雲腳底打滑,顯些沒有摔倒。
沈木衾步步朝荊青雲走近道:“你把陳......謝忱怎麼樣了?”
“那還能怎麼樣?他自己疲勞過度,傷痕累累,路上颠簸發燒了,又不是我幹的。是陳應闌他身子太弱了,經不起風寒,一有點涼氣,便沒了風骨罷了。”荊青雲指着自己,驕傲地說,“我比他強多了。我是‘索命門’的刺客,他不過是甘州營區區一介影衛。”
突然,劍鋒劃過荊青雲的臉,劃出一道血痕。荊青雲喘息一聲,用纏着繃帶的胳膊擦了一下傷口,白色的繃帶上便即刻映上血迹。
沈木衾變幻招數,劍光流轉,劍身翻飛,荊青雲卻從來沒有拿出袖中的繡春刀。一是因為沈木衾是他的舅舅,有着血緣關系,不敢輕易殺害;二是因為刺客拿刀,便意味着要在驿站掀起一番血風腥雨。
“謝忱才不是區區一介影衛!”沈木衾大聲呵斥道,聲音在雪天裡,被放得格外大,傳得格外遙遠。
荊青雲一下子在了原地,連沈木衾的劍尖刺穿自己的肩膀都了然忘卻,身體被凍得發僵,荊青雲本就穿得少,現在更是傷口撕裂,火辣辣般的疼。
他捂着自己的肩膀,問道:“你......你......你說什麼?”
沈木衾看着被自己沾染鮮血的劍尖,眉目凝成一團,雙手不斷下沉,不斷顫抖,又擡眸看着荊青雲捂着肩膀,強裝着若無其事的模樣,内心愧疚不已,糾結萬分。
“那他是什麼?”荊青雲雙手垂落,袖子中藏着的繡春刀更是掉落在地上,沾染上地上未融化的雪。
沈木衾道:“他不叫謝忱。”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他叫陳驚澤,陳應闌。謝忱隻是他的假名。”
荊青雲:“......”他垂下頭,發絲飄揚在風中,鮮血一點一滴侵染胳膊上纏着的繃帶,以及新換的衣服,不知不覺間,他的嘴角滴下一滴血,落在了雪地上,暈染開,好似千樹萬樹的梨花。
“陳驚澤......陳驚澤......他不是早就死了嗎?”荊青雲道,“五年前,我在南疆行刺的時候,那時我就聽到,朝廷一代權臣,一朝禦史,恰如流星般,葛然劃落于城牆處,不見屍骨。”
沈木衾道:“青雲,你說得沒錯。”見荊青雲略微擡起眼眸,他又道,“陳驚澤他沒有死,隻是他忘了很多記憶。前塵舊事如飛鴻踏雪,緩緩飄落又緩緩升起,此消彼長。”
說罷,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那是陳應闌臨行前,特意拜托小官寄給他的。紙張有些濕潤,大概是來路比較急,信件被雪潤濕,他緩緩攤開,淡淡道:“我也打聽了一路,偶然來這間客棧撞撞運氣,沒想到見着了你。”
“那他現在記起來了嗎?”荊青雲又問道。
“不知。面對這件事情,唯一知曉的人是他本人,而非我們這些局外人。”沈木衾道,“過幾天就是宴春狩獵儀式開場,關于東廠衛的事情,陳驚阙已經上報給朝廷,朝廷尚未傳信,不過我相信,朝廷還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