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青雲默聲幾秒,随後道:“是我幹的。”
肩膀上的傷口上的血已經止住了,隻是還微微作疼。荊青雲不敢看沈木衾的神色,因為他能想象到,此時沈木衾的神色,或悲或憂,總而言之,就是沒有“喜”。他低垂着眉目,任憑風吹雪打,因為傷口導緻體溫驟降,能量減少,他開始變冷,渾身上下無助地顫抖。
對面沒有任何表态,隻是兀自地将劍收進劍鞘裡。
隔了許久,沈木衾才到:“猜到一二了。”
荊青雲聲線發緊,心跳如擂鼓般強烈,他憂愁地道:“抱歉,我......我并不知道。”
沈木衾:“......”
“我隻是奉命行使東廠給下的委托,我面對刺殺的人,隻知道對方的姓名、樣貌、動向,對于他的過往以及親友并不知道,”荊青雲歎了口氣,耷拉下手臂,道,“舅舅,你是對的。我隻不過是替‘索命門’辦事的工具而已,我隻是為了賞金而奔波,剩下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這日晚上,所謂的看透紅塵的并非是荊青雲一人,還有陳應闌。
當荊青雲坐在床邊給他講故事的時候,他就聽到了一二,但當時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隻知道荊青雲道:“你和我長得真像,簡直是一個模闆刻出來的,不過我比你多了一顆痣,你看!”便又陷入了發燒昏睡之中。
後來,他聽到庭院出有刀尖鳴響。處于影衛應有的反應,早已在五年間,深入人心,鎖其身骨,困其神經。他悄悄地打開窗戶,發現荊青雲和沈木衾正在庭院裡不知如何,大聲嚷嚷一番,似乎發生了争吵。
都是熟人一場,恰好自己身體抱恙,便沒有下去打擾加入。
聲音飄遠,雖然不清晰,但陳應闌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被荊青雲知曉,隻不過荊青雲知曉有什麼後果,他并不知道。隻求荊青雲别告訴陳自寒就好,畢竟是名義上的哥哥,又是久别重逢,他内心深感不對,深感愧疚。
方才在昏睡中,他做了一個夢。
那日春光和煦,他正和沈木衾同船飲酒。
陳應闌那時南下江州,與沈木衾相見。
沈木衾問道:“驚澤,如果有一天你身處之地出現變故,連你都逃不開,你該如何?”
那時,陳應闌年少輕狂,他從不管什麼身前身後事,隻是一仰頭,一喝酒,一笑帶過。烏篷船依舊向前行駛,穿過鵲橋橋洞,船夫問他們去哪裡,他們都沒個目的,想下船的時候就下船,按照船夫的費用結賬走人。
“哪怕什麼!有我在,北明的江山不會完的。”陳應闌還得意地拍拍胸脯,十分自傲自信地道,“我不僅會是禦史,我還能成為朝廷丞相,專門為帝王出謀劃策,共同治理天下。我坐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到時候你要多少銀子金子或者是珠寶,要多少有多少,我都會給你!”陳應闌說完,将酒壺中最後一口酒喝完,飒爽道。
沈木衾捧腹大笑道:“你呀!你可真是太驕傲了,容易出事的!”
陳應闌躺在烏篷船上,閉着眼睛,感受着烏蓬窗行駛在江州河道上那搖搖晃晃的感覺,感受到楊柳的葉片随風飄落,掉落在他的衣襟上,鼻梁上,嘴唇上,他一吹,楊柳葉片便又旋上了天。
夢境不斷紊亂變化,烏篷船行駛不是在江州河道上了,而是在有着驚濤駭浪拍打着的大江大河上。原本笑着的沈木衾表情猙獰,隻見自己換上了黑色的影衛裝束,青花劍穿過沈木衾的胸膛。
沈木衾搖搖欲墜地挂在青花劍的劍身上,烏篷船又一抖動,沈木衾從劍身上滑落,滾落到大江大河的最深處。
最後一刻,他還看着陳應闌笑了出來,對他唇語道:“生也北明,死也北明。”
陳應闌猛然驚醒,才發覺是個夢。
他看着床頭上擺着的藥湯,嘴唇幹燥,于是便一飲而下,藥湯早已放涼,卻依舊散發着那緻命的苦味,他喝進去,苦味充斥着他的口腔,他的心頭,他的頭腦,讓他再次清醒了一番。
“生也北明,死也北明。”
“郎當”一聲,白瓷碗打碎在地上。
突然,陳自寒聽到動靜,打開房門,問道:“謝忱,你......你還好嗎?”
陳自寒看着陳應闌略微好轉的臉色,那顆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在陳應闌做夢期間,陳自寒也時不時打開門看了一眼,還摸了摸陳應闌的額頭,不太燙了。
“對了,驚阙。”陳應闌猛然擡頭,腦海裡還回想着夢裡沈木衾對他說的“生也北明,死也北明”,他對陳自寒道,“那日在甘州要道阻擋你們進往晏都的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