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人仍未放棄教養秋蘿的計劃。
當然,不是指才情方面,陳夫人此時已确定,秋蘿生性木讷,怎麼看都不可能成為有靈性的才女。
在他人的點撥後,這位聰慧的夫人想到了另一條道路,那就是将秋蘿培養成一位賢婦。
賢婦啊?
陳夫人是潑辣爽利的性子,起初這個詞讓她一聽就感到興趣缺缺。
過了一段時間,她轉念一想,秋蘿的性子本就乏味,現在一隻耳朵還不太好使。
沒準對這孩子而言,這條路倒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心裡總歸是有點疙瘩。
就在陳夫人為秋蘿的前途而憂心時,花娘子也有着自己的煩惱。
别看她為陳老爺生下了唯一的繼承人,在陳府活得張揚又肆意,夜深人靜時卻也常常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在花樓時,她被老鸨灌了大量的寒藥,身子受到了損傷。
後來,她憑一副嬌媚的長相和萬種風情勾上了陳老爺,在青春将盡時,被他贖回陳府為妾。
起初,花氏心中對他極為不屑。
憑什麼?
花樓中色相不及她的女子,反而被安仁坊的權貴老爺們納入家中,而她色藝雙絕,卻最終隻能委身于一介商賈?
花氏想起了偶然和一位姐妹相遇時的情景。
對方金玉滿身,掩唇嬌笑,“尚書府邸有何不同?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能遠眺到大明宮罷了……”
花氏心中咬牙切齒。
不過時日一久,她倒體會出了陳老爺的幾分好處。
這人有一副極好的皮囊,且出手大方,性情風趣,久而久之,花氏對他生出了幾分真情實意。
美中不足的是,此人家有悍妻。
起初,花氏表現得安分守己,對陳夫人十分恭敬。
面對後者的苛責,她多番忍讓,伏低做小。
可長安城的花樓是個什麼地方?在那幹的風生水起的花娘,又能是什麼老實人?
不争不搶的話,早被人生吞活剝了。花氏在心中冷笑。
憑借察言觀色的好本事,她很快發現,那對看似恩愛的夫妻,實則早已離心。
仗着陳老爺的寵愛,花氏開始一步步試探陳夫人的底線,一點點滋長出野心。
這種想要取而代之的欲望,在陳老爺百般縱容下愈演愈烈,在生下兒子陳思逸後達到了頂端。
憑什麼?
憑什麼一個小地方出身、性格粗野不堪的半老徐娘能當正房夫人?
而玲珑聰慧,曾名滿長安、受無數達官貴人追捧的她,卻要屈居這粗鄙婦人之下?
何況那女人隻是生了兩個丫頭片子!
小的那個隻會嚎叫,大的蠢鈍不堪,哪裡比得過她的逸兒?
野心膨脹到極緻時,危機随之而來。
花氏發現,她在陳府中賴以生存的東西,也就是陳老爺對她的迷戀,在達到頂點時悄然滑落。
一道菜吃多了總會膩,而花娘子這道往昔十分可口的美味,在生完孩子後,對陳老爺喪失了大半吸引力。
陳家的生意還在擴張,陳老爺又年輕健碩,外面又多的是惹人憐愛的花花草草。
當初,她不也是這樣入了陳老爺的眼嗎?
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潑下,被澆了個透心涼,花氏一下子清醒。
别看男人嘴上說得好聽,什麼當初娶陳夫人隻是無奈,而她花蓉才是他真心所愛,逸兒日後也會是陳府唯一的繼承人。
可既然她能生下兒子,外面那些更年輕、更美貌的女子不能生嗎?
花氏心中多出幾分緊迫感。
出月子沒多久後,她就使出渾身解數勾着陳老爺不放,風月手段更勝以往。
陳夫人冷眼看着這一切。
時光如水流逝。
三年後陳宅中新栽的花木越發旺盛,可如花的女子卻黯然枯萎。
這期間花氏多次懷孕,又多次流産,懷孕與流産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
到最後,這個曾如溫香軟玉一般嬌媚的女子,徹底油盡燈枯。
“逸……逸兒……”
她臉色發黑,從華麗的大床上艱難地探出一隻幹枯的手,想要摸摸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在奶娘懷裡不住掙紮,怎麼也不願意被娘親觸碰。
陳老爺早已不知所蹤,陳夫人從奶娘手中親手抱過孩子,笑吟吟地說道:“你放心,從今往後,他就是我的兒子。”
想當初,她南下之際,這賤人妄圖奪走她女兒的場景曆曆在目。
花氏那張麻木病态的臉倏地變了顔色,如死魚般的眼珠迸射出強烈的不甘、憤恨,還有憂懼。
她手指微微曲起又張合,想要攥住些什麼。
恰在此時,斜陽的最後一縷光消失,屋内隻餘深沉的暮色。
到最後,花氏的手重重地摔落在床沿,什麼也沒能抓住。
她的眼瞪得那麼大,無神的眼珠裡保留着生前強烈的情緒,竟死不瞑目。
秋蘿在外窺探時,無意間與逝者的目光對上。
那一刻,生與死似乎模糊了界限,隻留下令人窒息的恐懼。
房間裡的幽暗深沉而窒悶,那暗色無邊無際,似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
一盞盞燈次第亮起,陳夫人抱着孩子從幽森中走出,走入燈火煌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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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花名阿蓉,本名已不可知。
七歲那年,她的賭鬼父親将她賣了抵債。為了賣個好價錢,特意選了長安城極有名的一家花樓。
從此花娘子開始了她豔絕長安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