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人總覺得有口氣咽不下去。
她沉着臉思考了很多天,最終想出的辦法,是将大女兒秋蘿培養成一個不輸于男兒的存在。
那孩子的相貌承襲了他們夫妻的優點,一望而知是個美人胚子。
十年的時光,足夠自己花重金将這個不太聰明的女兒,打造成一個風雅高潔的才女。
一位賢良淑德、美名遠揚的才女,誰能不喜歡呢?
良好的名聲,再加上大筆的嫁妝,未必不能讓她嫁入高門,替自己揚眉吐氣。
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教養出這樣優秀姑娘的,是她陳夫人!
陳夫人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打定主意後,便火速為女兒物色了一位女先生。
此後陳府後院中屢屢傳來聒噪刺耳的琴音,聽得人頻頻皺眉。
花氏輕笑一聲,“都一個月了,大小姐彈成這樣,夫人還沒死心呐?”
陳老爺無奈地搖了搖頭,“随她去吧!都說滴水穿石,也許阿蘿日日勤加練習,日後彈得一手好琴也說不定呢!”
這個回答并沒有讓花娘子滿意。
她暗暗掐了懷中的孩子一把,似不滿又似嬌嗔道:“可是她們打擾到逸兒睡覺了。”
“小孩子不好好睡覺,怎麼能好好長大呢?”
應景似的,嬰孩陳思逸爆發出一陣嘹亮的哭聲,花氏忙不疊輕拍兒子的背,用嬌柔的語調哄他。
陳老爺皺眉,覺得她的話不無道理。
思逸可是他們陳家唯一的根苗,和他比起來,秋蘿一個丫頭片子算得了什麼?
花氏打量着陳老爺的臉色變化,用纖長的手指撥弄着額際垂落的碎發,豔紅的指甲與白皙如玉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别有一番誘惑。
“妾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她嘟了嘟嘴,用嬌俏的語調說道,“要不還是算啦!妾也隻是随口一說罷了,大小姐愛練琴那便練吧!”
“逸兒隻是府中庶子罷了,哪有那麼金貴?”說完繼續低頭,哄着懷中小兒。
這話惹得陳老爺分外不悅,“什麼庶子不庶子的!我們陳家不講究這些,再說了我就他這一個兒子,以後一切都要他來繼承,怎麼不金貴了?”
花氏漫不經心地應了幾句,“是是是,他可金貴了。”
明顯沒有将他的話放在心上,隻是背過身一個勁地低頭逗弄小兒,嘴角卻露出了難以遏制的笑意。
陳老爺感到自己被忽視,有些惱怒。
他一下子想起了家中那隻強勢、喜歡掌控一切的母老虎,懷疑花氏在借此譏諷他無能。
他心中不快,本想對着她發作幾句,可對方那一聲聲“寶寶”“乖乖”拉長了語調,媚意無邊,一時竟讓人分不清哄得是孩子,還是情郎。
陳老爺的身子一下子酥軟,立時想起了那些風月無邊的場景。
看着眼前女子白嫩修長的脖頸,還有胸前波濤起伏的曲線,及彼處傳來的陣陣濃郁香味,不覺眸色加深。
在旁侍奉的侍女極有眼色,很快将陳公子抱離此地,交給了奶媽,另一位侍女則輕掩房門。
一時間被翻紅浪,春色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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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蘿就這樣被迫終止了她人生的第一次課業。
那時是夏天,一個總令人覺得燥熱的時候。
雖知女兒沒有學琴的天賦,陳夫人還是惱怒不已,卻又隻能強忍怒火。
冷靜下來後,她想,既然學不了琴,那就改學棋藝吧,或者書法也不錯。
可惜數月之後,陳夫人發現秋蘿也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先生們欲言又止地看着陳小姐,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看着母親失望的眼神,秋蘿心中十分難過。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這樣笨拙?
明明很小的時候,大人都誇過她聰慧來着,為什麼後來就變得不聰明了?
看着秋蘿那張茫然的臉,陳夫人心中又是一陣怒氣翻湧。
她深深吸了幾口氣,很快又打起精神,為秋蘿找來一位擅畫的女先生。
那位先生在長安城中小有名聲,以往教授的都是清貴人家的女兒。
這次聽說上門求教的是商賈之流,總覺得拉低了自己的檔次,但又架不住财帛動人心腸,一時貪心答應了陳夫人。
在正式教習前,先生為秋蘿帶來了幾幅小畫,其中一幅吸引了秋蘿的目光。
春日桃花盛開,一大一小兩位女子前往道觀祈福,臉上神色歡悅無比。
畫風尚有些粗淺,可濃烈的情感卻撲面而來,一下子擊中了秋蘿的心。
注意到她的視線,先生告訴她,畫中人乃一對母女,此畫是小姐為表母女情深而作。
秋蘿想起以前曾和母親去桃花觀中的場景。
母親已經很久未帶她出門了,她心中不由有些期盼,因為冬日過後,下一個春天即将到來。
她提着畫筆,思緒沉浸在紙上的一方天地中。
在那些缤紛的色彩裡,現實中難以言說的強烈情感流淌其中,世界以另一種方式重構,身心浸潤其中之際,時時物我兩忘。
時光流轉,秋去冬來。
霜花落滿長安之時,秋蘿在紙上畫着春天的花,春天的鳥,還有春日美麗的房子。
這個孩子在虛幻的世界裡,努力構建着美好的一切。
那時她童年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很多時候,除了母親和妹妹之外,她還會想到另一個人,便在紙上留下他的身影。
隻可惜,這幸福時光過于短暫,短暫的像夢幻泡影一樣。